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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 屈大均
张侯十六勇无敌，锦衣玉貌乌孙识。
千金买得大宛骝，骑出沙场人辟易。
挥鞭曾跃三重河，势如天边紫电过。
羌儿万箭射不得，死生可托征蓬婆。
一朝汗血用忽竭，君恩难报徒呜咽。
玉勒金羁委草莱，龙鬐凤臆埋冰雪。
英雄无命自古伤，驽骀寿比骐驎长。
嗟子功名终不偶，归耕海上泪浪浪。
髀里肉生悲老大，虚拟封侯如拾芥。
霸陵醉尉时相侵，榆次博徒尝见卖。
秋宵木叶飘寒庭，苞衣肉酪心不平。
弯弓欲射天山月，拔剑难斩被头星。
长夜悠悠何时旦，君父仇雠不可缓。
梦中忽在白龙堆，追风千里飞龙媒。
细看乃是旧乘骏，玉花朱鬣气雄哉。
初交冲破沮渠阵，横行踏倒赫连台。
双瞳黄金蹄碧玉，閒向长城窟中浴。
圉人乃是诸降王，日喂焉支花百束。
阴风吹帐雪纷纷，魂去魄来瀚海濆。
死葬黄沙犹恋主，生为红粉更依君。
繇来良骥感一顾，赤兔当年殉吕布。
愿君努力更临戎，厉鬼还能相夹辅。
《梦马歌》现代文译文：
张侯十六岁便勇冠三军，锦衣玉貌连西域乌孙都知晓。千金购得大宛国宝驹，策马沙场令敌兵望风逃。扬鞭曾飞渡三道大河，疾驰如天际紫色闪电。羌人万箭齐发难伤分毫，生死相托共赴边关征途。
忽一日汗血宝马力竭衰亡，君恩未报空余呜咽悲鸣。华美鞍鞯弃于荒草丛，龙鬃凤颈埋入冰雪中。自古英雄多舛命运可叹，劣马反比良驹活得久长。可叹我功名终究难成，归隐海滨泪落如浪涌。
大腿赘肉徒增老大悲凉，封侯壮志竟似拾草般轻贱。霸陵醉尉时时相欺辱，榆次赌徒也曾将我骗。秋夜寒庭落叶纷飞，裹着毛毡嚼着肉干心难平。拉满弓欲射天山明月，抽宝剑难斩命运灾星。
漫漫长夜何时见曙光？君父之仇不可再拖延。梦中忽至白龙堆沙场，千里追风遇见龙驹现形。细看竟是昔日坐骑，玉色斑纹朱红鬃毛气势雄浑！当年初战便破沮渠军阵，所向披靡踏平赫连高台。黄金双瞳碧玉蹄，闲时长城水窟洗征尘。马夫竟是昔日降将王，日日喂食焉支山百束香花。
帐外阴风卷雪纷纷，魂魄往返瀚海之滨。葬身黄沙仍念旧主，若转世为美人更愿伴君侧。自古良驹感恩知遇，犹如赤兔为吕布殉身。愿君整装再赴疆场，厉鬼亦当助阵相随！
赏析：
这首七言歌行体以"梦马"为线索，展现了诗人作为明遗民的复杂心境。全诗可分三个层次：
第一层（前十六句）以张侯宝马起兴，通过"汗血马"的意象，暗喻诗人青年时期的抗清壮志。诗中"紫电过"的奔马形象与"埋冰雪"的结局形成强烈反差，揭示英雄失路的悲怆。"驽骀寿比骐驎长"的对比，更是对现实不公的尖锐批判。
第二层（中间十二句）转入现实困境的直抒。"髀里肉生"化用刘备典故，暗指复明无望；"霸陵醉尉"等句则展现遗民生活的屈辱。其中"弯弓射月"、"拔剑斩星"的意象组合，将诗人徒有壮志却无处施展的苦闷表现得淋漓尽致。
第三层（后十六句）通过梦境实现精神超越。诗人构建了一个奇幻的冥界战场，让爱马在另一个世界获得尊荣。"降王为圉人"的想象既是对现实的倒置讽刺，也暗含天道轮回的期待。结尾"厉鬼夹辅"的誓言，将遗民不灭的忠义气节推向高潮。
艺术上，全诗善用对比手法（宝马/劣马、生时/死后、人界/冥界），意象系统完整（汗血马-赤兔-龙驹构成忠义图腾）。语言遒劲处似李白，沉郁处得杜甫神髓，在清代遗民诗中堪称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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