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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 吴伟业
吾谷千章万章木，插石缘溪秀林麓。
中有双株向背生，并干交柯互蟠曲。
一株夭矫面东风，上拂青云宿黄鹄。
黄鹄引吭鸣一声，响入瑶花飞簌簌。
一株偃蹇踞阴崖，半死半生遭屈辱。
雷劈烧痕翠鬣焦，雨垂漏滴苍皮缩。
泥崩石断迸枯根，鼠窜虫穿隐空腹。
行人过此尽彷徨，日暮驱车不能速。
前山路转相公坟，宰木参差乱入云。
枝上子规啼碧血，道傍少妇泣罗裙。
罗裙碧血招魂哭，寡鹄羁雌不忍闻。
同伴几家逢下泪，羡他夫婿尚从军。
可怜吾谷天边树，犹有相逢断肠处。
得免仓皇剪伐愁，敢辞漂泊风霜惧。
木叶山头雪正飞，行人十月辽阳戍。
兄在长安弟玉关，摘叶攀条不能去。
昨宵有客大都来，传道君王幸渐台。
便殿含毫题诏湿，閤门走马报花开。
宫槐听取从官咏，御柳催成应制才。
定有春风到吾谷，故园不用忧樵牧。
虽遇彫枯坠叶黄，恰逢滋茂攒条绿。
繇来荣落总何常，莫向千门羡栋梁。
君不见庾信伤心《枯树赋》，纵吟风月是他乡。
《吾谷行》现代文译文：
我谷中千万株树木，沿着溪流石缝生长成秀美山林。其中有背向而生的两棵树，枝干交错盘曲纠缠。一棵挺拔迎着东风，树梢拂过青云栖息着黄鹄。黄鹄引颈长鸣一声，清音响彻使瑶花簌簌飘落。另一棵蜷缩在阴暗山崖，半死不活遭受摧残。雷击的焦痕烧毁了翠叶，雨水侵蚀使苍老树皮萎缩。泥土崩塌石块断裂露出枯根，鼠虫钻穿树干形成空洞。路人经过无不驻足彷徨，日暮时分车辆也缓行不前。
前方山路转过相公坟墓，墓旁树木参差直插云霄。枝头杜鹃啼血哀鸣，路边少妇罗裙沾泪。血泪罗裙的招魂哭声，孤雁失伴的悲鸣令人心碎。同行几家妇人相对落泪，反倒羡慕丈夫仍在军中。可怜我谷中天边的树木，竟成了令人断肠的相会处。能免于被仓促砍伐的厄运，却难逃漂泊风霜的恐惧。木叶山头飞雪漫天，十月的征人戍守辽阳。兄在长安弟在玉门关，想折枝寄情却无法送达。
昨夜有客从京城来，传说君王驾临渐台宫。便殿里笔墨题写诏书，宫门前快马飞报花开。侍从官员吟咏宫槐，御柳催生应制诗才。料想春风终会吹到我谷，故乡树木不必担忧砍伐。虽然遭遇凋零黄叶飘落，恰逢新枝抽绿生机勃勃。从来荣枯本是无常事，不必羡慕宫阙栋梁材。君不见庾信伤怀写《枯树赋》，纵使歌咏风月终是他乡。
赏析：
这首长篇叙事诗以"双株树"为核心意象，通过对比手法展现明清易代之际知识分子的命运抉择。全诗可分为三个层次：前十六句细致描绘两棵树的生存状态，象征仕清与守节两种人生选择；中间十六句转入战争背景下的人间悲剧，通过"相公坟""征人戍边"等场景，展现时代苦难；最后十六句以宫廷繁华反衬，表达对荣枯无常的深刻领悟。
艺术特色上，诗人运用"黄鹄-孤雁""青云-阴崖"等对比意象，构建出强烈的视觉冲击。在"雷劈烧痕"与"瑶花飞簌"的并置中，形成残酷与唯美的张力美学。典故化用庾信《枯树赋》，既延续了"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的文学传统，又赋予其新的时代内涵。
思想价值方面，诗歌超越简单的政治抉择评判，深入探讨了在历史巨变中个体生命的脆弱与坚韧。结尾"荣落总何常"的感悟，既是对易代创伤的自我宽解，也体现了诗人对历史循环的深刻认知。全诗将个人命运置于宏大历史背景中观照，使树木意象升华为民族集体记忆的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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