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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 吴伟业
人生千里与万里，黯然消魂别而已。
君独何为至于此，山非山兮水非水，生非生兮死非死！ 十三学经并学史，生在江南长纨绮。
词赋翩翩众莫比，白璧青蝇见排诋。
一朝束缚去，上书难自理。
绝塞千山断行李，送吏泪不止，流人复何倚。
彼尚愁不归，我行定已矣。
八月龙沙雪花起，橐驼垂腰马没耳。
白骨皑皑经战垒，黑河无船渡者几。
前忧猛虎后苍兕，土穴偷生若蝼蚁。
大鱼如山不见尾，张鬐为风沫为雨。
日月倒行入海底，白昼相逢半人鬼。
噫嘻乎悲哉！生男聪明慎勿喜，仓颉夜哭良有以，受患只从读书始，君不见，吴季子！
《悲歌赠吴季子》现代文译文：
人生漫漫千万里路， 最痛不过黯然别离。 你为何独陷此绝境？ 山不似山啊水非水， 生不像生啊死非死！
十三岁便通晓经史， 江南锦绣里长大。 文采风流无人能及， 却遭小人诽谤排挤。 一朝被缚押解远行， 申诉无门难辩冤屈。 边塞千山阻隔归途， 押送官吏泪流不止， 流放之人更何所依？ 他们尚愁难返故里， 我此去必葬身异地。
八月塞外飞雪漫天， 骆驼垂腰马耳覆冰。 白骨森森堆满战垒， 黑河无船几人能渡？ 前有猛虎后有犀牛， 土洞藏身蝼蚁偷生。 巨鱼如山不见其尾， 扬鳍兴风吐沫成雨。 日月倒悬沉入海底， 白昼相遇半人半鬼。
唉！多么可悲啊！ 生儿聪慧莫要欢喜， 仓颉夜哭确有道理。 灾祸皆因读书起， 你不见那吴季子！
赏析：
这首七言歌行是诗人为友人吴兆骞流放宁古塔所作。全诗以"悲"为眼，通过三重转折展现知识分子的悲剧命运：
第一重悲在离别之痛。"黯然消魂"四字奠定全诗基调，江南才子骤然沦为流人，天地为之变色。
第二重悲在流放之惨。诗人以"八月飞雪""白骨战垒"等意象，构建出令人窒息的绝域图景。尤其"白昼相逢半人鬼"句，将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摧残写到极致。
第三重悲在时代之殇。结尾"仓颉夜哭"的用典，将个人悲剧上升为对文化厄运的控诉。读书人越是才华横溢，越易遭祸，这是对文字狱最沉痛的批判。
艺术上，诗人运用"山非山""生非生"的错位修辞，配合"大鱼如山""日月倒行"的奇幻想象，使现实苦难获得超现实的表达力度。全诗如塞外黑河般呜咽流淌，最终在"吴季子"的呼告中迸发出震彻千古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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