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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 陆龟蒙
八月空堂，前临隙荒。抽关散扇，晨乌未光。左右物态，
森疏强梁。天随子爽駴恂栗，恍军庸之我当。濠然而沟，
垒然而墙。纛然而桂，队然而篁。杉巉攒矛，蕉标建常。
槁艾矢束，矫蔓弦张。蛙合助吹，鸟分启行。
若革进而金止，固违阴而就阳。无何，云颜师，风旨伯。
苍茫惨澹，隳危摵划。烟蒙上焚，雨阵下棘。如濠者注，
如垒者辟；如纛者亚，如队者析；如矛者折，如常者拆；
如矢者仆，如弦者磔；如吹者喑，如行者惕。
石有发兮尽累，木有耳兮咸馘。云风雨烟，乘胜之势骄；
杉篁蕉蔓，败北之气摵。天随子曰：吁，秋无神则已，
如其有神，吾为尔羞之。南北畿圻，盗兴五期。方州大都，
虎节龙旗。瓦解冰碎，瓜分豆离。斧抵耋老，干穿乳儿。
昨宇今烬，朝人暮尸。万犊一啖，千仓一炊。扰践边朔，
歼伤蜑夷。制质守帅，披攘城池。弓弮不刓，甲缀不离。
凶渠歌笑，裂地无疑。天有四序，秋为司刑。少昊负扆，
亲朝百灵。蓐收相臣，太白将星。可霾可电，可风可霆。
可堑溺颠陷，可夭札迷冥。曾忘鏖剪，自意澄宁。
苟蜡礼之云责，触天怒而谁丁，奈何欺荒庭？凌坏砌，
摋崇茝，批宿蕙，揭编茅而逞力，断纬萧而作势，
不过约弱欹垂，戕残废替。可谓弃其本而趋其末，
舍其大而从其细也。辞犹未已，色若愧耻，于是堕者止，
偃者起。
《战秋辞》现代文译文与赏析
【现代文译文】 八月的厅堂空寂无人，前方正对荒芜的缝隙。拉开紧闭的门扉，晨鸦尚未啼破天光。周遭景物森然排列，如强横的阵列般疏落分明。天随子（诗人自号）惊觉战栗，恍惚间竟以为自己是统军之将。那沟壑俨然战壕，土堆俨然城墙；桂树如军旗猎猎，竹林如列队森森；杉树似矛戟林立，芭蕉若旌旗招展；枯艾捆束如箭矢，藤蔓紧绷似弓弦。群蛙齐鸣如助阵号角，飞鸟四散似先锋开道。若论进退攻守之势，这秋景分明违逆阴柔而逞阳刚。
忽然间，风云骤变。云如统帅布阵，风似传令官呼啸。天地苍茫惨淡，摧枯拉朽之势横扫万物：浓烟自地面升腾如烽火，雨点斜刺似箭矢；沟壑被雨水灌满，土墙遭风蚀崩塌；桂旗低垂，竹阵溃散；杉矛折断，蕉旗撕裂；艾箭伏地，藤弦崩断；蛙鸣喑哑，鸟踪惊惶。顽石披发般苔藓尽落，树木如割耳战俘般光秃。云风雨烟乘胜追击愈发骄狂，杉竹蕉蔓败退之象愈加凄惶。
天随子慨叹道：唉！若秋天本无神明便罢，倘若有之，我定要为你感到羞耻！看南北京畿之地，盗匪五度猖獗；州郡大都之中，虎符龙旗徒具虚名。山河破碎如冰瓦解，疆土分裂似豆散离。利斧砍向耄耋老者，长矛刺穿襁褓婴儿。昨日华屋今成灰烬，早晨活人黄昏尸骸。万头耕牛一餐尽食，千座粮仓一炊告罄。边关遭铁蹄蹂躏，少数民族被屠戮殆尽。守城将领沦为俘虏，城池接连陷落。弓弦未损，甲胄尚全，凶徒却已欢歌笑语，瓜分疆土肆无忌惮。
苍天分四季，秋季主刑杀。少昊帝端坐屏风前，召见四方神灵。蓐收为相，太白为将。可布雾霾可降闪电，可起狂风可发雷霆。能使大地塌陷沉溺，可令生灵夭折昏冥。你们忘却了剪除凶暴的天职，自以为天下澄明安宁。若因祭祀不周而遭责问，触怒苍天谁来承担？为何只敢欺凌这荒芜庭院？践踏残垣，摧折香草，毁坏兰蕙，掀茅屋耀武扬威，割艾草虚张声势，不过欺压些柔弱倾斜、伤残废弃之物。这真是舍本逐末，避重就轻啊！斥责尚未说完，秋神已面露愧色，于是倒伏者停止挣扎，倾斜者重新挺立。
【原创赏析】 这首奇崛的秋日战歌展现了诗人作为"江湖散人"的独特视角。诗人以军事意象重构自然秋景，创造性地将肃杀秋气转化为宏大战争场面，其艺术特色主要体现在：
1. 双重隐喻结构 全篇构建了"自然秋景-虚拟战场-现实战乱"三层意象体系。前段以"濠沟""旌旗""矛戟"等62个军事词汇描摹秋景，中段风云突变喻示战局逆转，后段转入对唐末军阀混战的直接批判，形成由隐至显的递进式批判。
2. 时空折叠手法 "八月空堂"的静谧清晨与"南北畿圻"的动荡现实通过"天随子曰"实现时空并置。诗人以个人庭院为观测点，将观察半径骤然扩展至天下，微观秋景与宏观战乱形成蒙太奇式拼贴。
3. 神人对话的戏剧性 结尾处诗人直斥秋神"吾为尔羞之"，将自然拟人化为失职战神，通过"色若愧耻"的拟态描写，完成对天地不仁的终极质问。这种带有《天问》色彩的诘难，在唐诗中实属罕见。
4. 暴力美学的呈现 "斧抵耋老，干穿乳儿"等句以青铜器铭文的简劲笔法刻划战乱，与《吊古战场文》的铺陈不同，陆诗更重瞬间暴力场景的定格，体现晚唐诗歌的冷峭特质。
此辞打破传统悲秋范式，将个人隐逸情怀升华为对时代的哲学思考。在"万犊一啖"的惨烈描述中，我们看到的不仅是诗人对现实的批判，更是对自然法则与人间暴力的深刻思辨。那些被摧折的香草茅屋，恰似乱世中微弱的人文火种，在诗人笔下获得最后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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