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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 欧阳修
春深夜苦短，灯冷焰不长。
尘蠹文字细，病眸濮无光。
坐久百骸倦，中遭群虑戕。
寻前顾後失，得一念十忘。
乃知学在少，老大不可强。
废书谁与语，叹息自悲伤。
因忆石夫子，徂徕有茅堂。
前年来京师，讲学居上庠。
青衫缀朝士，面有数亩桑。
不耐群儿嗤，束书归故乡。
却寻茅堂在，高卧泰山傍。
圣经日陈前，弟子罗两厢。
大论叱佛老，高声诵虞唐。
宾朋足枣栗，儿女饱糟糠。
虽云待官阙，便欲解朝裳。
有似蚕作茧，缩身思自藏。
嗟我一何愚，贪得不自量。
平生事笔砚，自可娱文章。
开口揽时事，论议争煌煌。
退之尝有云，名声暂膻香。
误蒙天子知，侍从列班行。
官荣日已宠，事业暗不彰。
器小以任大，跻颠理之堂。
圣君虽不诛，在汝岂自遑。
不能虽欲止，怳若失其方。
却欲寻旧学，旧学已榛荒。
有类邯郸步，两失皆茫茫。
便欲乞身去，君恩厚须偿。
又欲求一州，俸钱买归装。
譬如归巢鸟，将栖少徊翔。
自觉诚未晚，收愚老缣缃。
《镇阳读书》现代文译文：
春夜深沉总嫌太短， 孤灯渐冷火焰微弱。 蠹虫蛀蚀着细密文字， 病眼昏花黯淡无光。 久坐浑身倦怠不堪， 心中杂念不断侵扰。 前思后想总有所失， 记住一点忘却十桩。 方知求学当在年少， 年老强求终是徒劳。 放下书卷无人对谈， 唯有叹息独自神伤。
忽然想起石介先生， 徂徕山下茅屋数间。 去年他来到京城讲学， 身着青衫位列朝班。 本有桑田数亩可依， 却难忍受俗子讥嘲， 收拾书卷返回故乡。 重寻那山间茅舍， 高卧在泰山之畔。 每日研读圣贤经典， 弟子环坐两厢聆听。 慷慨驳斥佛老异端， 高声吟诵尧舜篇章。 宾客来时以枣栗待， 儿女吃着粗粮也香。 虽说仍在等待诏命， 其实早想脱去官袍。 如同春蚕自缚作茧， 只想蜷缩自我隐藏。
可叹我何其愚钝， 贪求功名不自量力。 平生执笔研墨为乐， 本可寄情词章文章。 偏要议论天下时事， 高谈阔论意气昂扬。 韩愈先生曾有箴言： 虚名不过暂时芬芳。 误受天子知遇之恩， 跻身侍从位列朝堂。 官位日显恩宠愈重， 平生抱负反而埋藏。 小器偏要承大任， 勉强登上高堂明廊。 圣君虽未加罪于我， 内心岂能安然坦荡？ 想要停步却难止步， 恍然若失方向迷茫。 想重拾旧日学问， 旧学早已荒草丛生。 犹如邯郸学步之人， 新旧两失皆成空妄。
真想辞官归隐而去， 又念君恩深厚难偿。 不如求任州郡官职， 积攒俸禄置办归装。 就像黄昏归巢之鸟， 总需盘旋几圈再降。 自省觉悟尚不为晚， 收拾愚钝终老书箱。
赏析：
这首《镇阳读书》是诗人中年时期的自省之作，展现了宋代士大夫在仕隐之间的深刻矛盾。全诗以"春夜苦读"为切入点，通过三个层次展开：
艺术上，诗人善用对比手法（石介的归隐与自己的仕途）、精妙比喻（蚕茧、邯郸学步、归巢鸟）和递进式结构。语言质朴而内蕴深沉，将中年知识分子的精神困境展现得淋漓尽致，体现了宋代文人"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典型矛盾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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