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陆游
短鬓元知不久青,况开九帙数余龄。
全家共保一忍字,累世相传三住铭。
时泛孤舟过梅市,却穿双屩上兰亭。
拥炉莫恨无僧在,满院松风要细听。
陆游这首诗题作“岁晚幽兴”,是他在除夕前三日,和州官衙松亭试火后所写。他对当世的议论以及个人年老退隐的感想,都寄托在诗中。
首联写自己年老发白了,却仍然能活到高龄。颔联写全家都能安分守己,世代相传忍字为铭,这是他一贯的主张。他很赞赏“忍”字,在《夜读岑嘉州诗集》中说:“君诗多杂边夷语,曾取凉州旧将闻。”说明他能体会到“忍”字的深层含意。他坚信不疑地认为,“能忍自安”(《春夜读书》)可以长寿延年。这和“小年”观念是吻合的。他在写诗自注中还说过:“人能做到遇酒食则食,遇和气则乐,处富贵得旧,处贫贱得友,斯为大得也。”这些思想观点都是他的长寿重要秘诀。颈联写他过着闲居生活,乘船到邻村去逛逛,或放舟于江面之上。尾联说不要恨现在没有和尚在院子里,因为满院松风,还是听一听的好。
陆游在闲居山阴时,始终没有放弃他的政治理想。他在《醉歌》中说:“土脉雨膏收薄田”,要靠自己的努力来谋生;“忧国孤臣泪似丝”,他念念不忘国事。在《病起书怀》中还写道:“位卑未敢忘忧国。”因此,他的诗作大多表现了他的爱国精神。他虽已76岁高龄,仍愿为国尽忠献计献策,仍愿“尚思为国戌轮台”。他坚信“此生谁料”,他还会为国家作出贡献的。
诗人在这里写的是自己的退隐生活和爱国思想,但实际也是对南宋社会政治风气的针砭和失望。他认为当世最大的危险是“忍”字。“全家共保一忍字”,在退隐生活上当然也可以表现出有容乃大的度量,但是他的主张忍辱偷安不是适应时宜,而是他看到了当世的病根。他认为如果君王能倾听自己“直躬”(谏诤)之言,“此忧”就可以“终年”,但这是不可能的。因此他感到很苦闷,“病骨伤生无救疗”(《病起书怀》),只有寄希望于来生了。
这首诗写得很有特色。它以闲适为主调,以忧国为副调。陆游一生忧国忧民,但也有老态懒散、闲适恬淡的一面。这种主调和副调在他的诗作中经常出现的。“孤舟梅市”一联充分地表现出闲适的情感;“拥炉莫恨”结语更是积极思想的表露。“听松风”一词为诗人抒怀代入语。总的来说,陆游是一位典型的矛盾诗人。主、副两种感情交替出现在一首诗中也是正常的现象,这里涉及的不是爱恨情仇那样极对立鲜明的主题。因此判断一首诗是写哪种感情和倾向的根据在于诗人把哪一种感情和倾向表现为主调?即诗句里最显眼的倾向?或者应该看到有没有包含有和自己一贯主张相一致的内容?这两句五言律诗可以说是耐人寻味的一篇小合诗:
老年全养家无扰,世世相传忍是铭。“铭”是刻在器物或碑上用来警戒或称功德的文章。“忍”字是他一生奉行的宗旨。“全保一忍字”是他的处世哲学;“要听松风”则表现了他向佛的思想;他甚至想把自己的这一处世哲学传给子孙后代:“宁使群儿笑我拙,终能百世答孙知。”(《幽居初夏》)诗人晚年还以清静致祥为己任呢!以上种种对这一首诗的思想含意的理解就成为完全不难的问题了。
下面再来看看艺术方面:律诗是唐代兴起的一种制体诗歌体裁,盛行于唐宋两代。它格律严整,讲究押韵、平仄、对偶等规则。陆游的律诗很注重炼字练句。“时泛”一联堪称佳例:上句对仗工稳,“孤”、“双”二字用得十分贴切;“梅市”对“兰亭”,一偏于村野乡间,一偏于游乐集会; “舟”对“鞋”,虽皆为人常用物,在此用得十分妥帖;“过”对“上”使用活实词颇见功力。语言浅近朴实而又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