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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 左丘明
楚武王侵随，使薳章求成焉，军于瑕以待之。随人使少师董成。
斗伯比言于楚子曰：“吾不得志于汉东也，我则使然。我张吾三军而被吾甲兵，以武临之，彼则惧而协以谋我，故难间也。汉东之国，随为大。随张，必弃小国。小国离，楚之利也。少师侈，请羸师以张之。”熊率且比曰：“季梁在，何益？”斗伯比曰：“以为后图。少师得其君。”
王毁军而纳少师。少师归，请追楚师。随侯将许之。
季梁止之曰：“天方授楚。楚之羸，其诱我也，君何急焉？臣闻小之能敌大也，小道大淫。所谓道，忠于民而信于神也。上思利民，忠也；祝史正辞，信也。今民馁而君逞欲，祝史矫举以祭，臣不知其可也。”公曰：“吾牲牷肥腯，粢盛丰备，何则不信？”对曰：“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故奉牲以告曰‘博硕肥腯。’谓民力之普存也，谓其畜之硕大蕃滋也，谓其不疾瘯蠡也，谓其备腯咸有也。奉盛以告曰：‘洁粢丰盛。’谓其三时不害而民和年丰也。奉酒醴以告曰：‘嘉栗旨酒。’谓其上下皆有嘉德而无违心也。所谓馨香，无谗慝也。故务其三时，修其五教，亲其九族，以致其禋祀。于是乎民和而神降之福，故动则有成。今民各有心，而鬼神乏主，君虽独丰，其何福之有？君姑修政而亲兄弟之国，庶免于难。”
随侯惧而修政，楚不敢伐。
《季梁谏追楚师》现代文译文：
楚武王率军进犯随国，先派薳章前去议和，自己则驻军瑕地等待消息。随国派少师主持和谈。楚国大夫斗伯比对楚王说："我国在汉水以东难以扩张，其实是我们自己造成的。我们总是炫耀军力，列阵示威，结果诸侯畏惧就会联合抗楚。汉东诸国中随国最强，若随国骄傲自大，必然抛弃小国。小国离心，正是楚国良机。少师为人骄纵，不如故意示弱助长他的气焰。"熊率且比提醒："可随国还有贤臣季梁啊？"斗伯比说："这是为长远打算，少师正得随君宠信。"于是楚王故意藏起精兵，用老弱士卒接待少师。
少师回国后，果然建议追击"衰弱"的楚军。随侯正要同意，季梁劝阻道："上天正眷顾楚国，楚军示弱必是诱敌之计。小国能胜大国，在于小国有道而大国无道。所谓道，就是忠于百姓、信于神明。君主为民谋利是忠，祝官如实祷告是信。如今百姓挨饿而君主享乐，祝官虚报祭品，这怎能取信神明？"随侯辩解："我的祭牲肥壮，谷物丰盛，怎会不诚？"季梁正色道："百姓才是神明的根本！圣王都是先安顿百姓，再诚心祭祀。献祭时称'牲畜肥壮'，是证明百姓安康、畜牧兴旺；称'谷物洁净丰盛'，是证明农事顺遂；称'美酒甘醇'，是证明君臣有德。现在民心涣散，鬼神失去依托，君主祭品再丰盛又有何用？不如勤修内政，团结邻国，方能免祸。"随侯闻言警醒，立即整顿国政，楚国果然不敢来犯。
赏析： 这篇谏言展现了先秦时期"民为神主"的先进政治理念。季梁的劝谏艺术极具层次：先以战略眼光识破楚军诱敌之计，继而提出"小道胜大淫"的辩证思想，最后升华至"民为神主"的治国哲学。文中"奉牲以告"的排比句式，将祭祀祝辞与民生状况一一对应，揭示出宗教仪式背后的政治实质——祭品的丰俭实为治国成效的晴雨表。更可贵的是，季梁打破"神权至上"的传统思维，提出"民和而神降福"的因果关系，这种民本思想比孟子"民贵君轻"的论述早出现数百年。随侯从善如流的态度，也印证了《左传》"国之兴也，视民如伤"的治国智慧。全文通过一场未遂的军事行动，昭示了"修政亲邻"才是小国的生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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