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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 左丘明
晋侯赏从亡者，介之推不言禄，禄亦弗及。
推曰：“献公之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怀无亲，外内弃之。天未绝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君而谁？天实置之，而二三子以为己力，不亦诬乎？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下义其罪，上赏其奸。上下相蒙，难与处矣。”
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谁怼？”
对曰：“尤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
其母曰：“亦使知之，若何？”
对曰：“言，身之文也。身将隐，焉用文之？是求显也。”
其母曰：“能如是乎？与汝偕隐。”遂隐而死。
晋侯求之，不获，以绵上为之田。曰：“以志吾过，且旌善人。”
《介之推不言禄》现代文译文：
晋文公重赏跟随他流亡的臣子时，介之推没有主动提及自己的功劳，因此也没有得到封赏。介之推说："晋献公有九个儿子，如今只剩下国君一人了。惠公、怀公不得人心，国内外都抛弃了他们。上天没有断绝晋国的国运，必定会有新的君主。主持晋国祭祀的人，不是国君还能是谁呢？这实在是上天的安排，而那些人却认为是自己的功劳，这不是欺骗吗？偷窃别人的财物尚且被称为盗贼，更何况是贪占上天的功劳当作自己的贡献呢？下面的人把罪过当作正义，上面的人奖赏奸诈行为。上下互相欺骗，实在难以与他们相处了。"
他的母亲说："你何不也去请求封赏呢？就这样死去又能怨恨谁呢？"介之推回答说："明知是错的还要去效仿，罪过就更大了！况且我已经说出了怨言，绝不会再享用他的俸禄。"母亲又说："那也让他知道你的想法，怎么样？"介之推回答："言语，是身体的装饰。我即将隐居，还需要什么装饰呢？这样做反而是追求显达了。"母亲说："你真能这样做吗？我和你一起隐居吧。"于是母子二人隐居直至去世。
晋文公派人寻找他们未果，就把绵上作为介之推的封田，说："用这来铭记我的过错，并且表彰这位贤德之人。"
【原创赏析】
这篇短文通过介之推与母亲的对话，展现了一个古代士人的高尚品格，具有多重思想价值：
1. 天命观与谦逊美德的体现 介之推认为晋文公的复国是天命所归，反对贪天之功，这种思想体现了先秦时期"敬天""畏天"的哲学观念。他将功劳归于上天而非人力，展现出难得的谦逊品质。
2. 对虚伪政治的批判 文中"下义其罪，上赏其奸"的论断，尖锐地揭露了政治场中是非颠倒的现象。介之推拒绝同流合污，选择隐居，表达了对虚伪政治生态的彻底否定。
3. 隐逸思想的前奏 介之推"身将隐，焉用文之"的宣言，可视为后世隐逸文化的先声。他与母亲共同隐居的选择，开创了"偕隐"的传统，成为中国文化中高尚隐士的典范。
4. 简练的叙事艺术 全文仅二百余字，却完整呈现了事件始末。通过对话推进情节，既刻画人物性格，又揭示深层思想，体现了《左传》"微言大义"的叙事特点。
5. 道德教化的典范 晋文公最终"以志吾过，且旌善人"的举动，既是对介之推的追念，也暗示了统治者对道德典范的需要，体现了古代政治中的教化功能。
这篇文章虽短，却蕴含丰富，介之推的形象成为后世士人精神追求的标杆，其"不言禄"的品格至今仍具有启示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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