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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薛寿鱼书》清袁枚原文赏析、现代文翻译

[清] 袁枚

《与薛寿鱼书》原文

谈何容易!天生一不朽之人,而其子若孙必欲推而纳之于必朽之处,此吾所为悁悁而悲也。

夫所谓不朽者,非必周、孔而后不朽也。

羿之射,秋之奕,俞跗之医,皆可以不朽也。

使必待周、孔而后可以不朽,则宇宙间安得有此纷纷之周、孔哉!   子之大父一瓢先生,医之不朽者也,高年不禄。

仆方思辑其梗概以永其人,而不意寄来墓志无一字及医,反托于与陈文恭公讲学云云。

呜呼!自是而一瓢先生不传矣,朽矣!   夫学在躬行,不在讲也。

圣学莫如仁,先生能以术仁其民,使无夭扎,是即孔子“老安少怀”之学也,素位而行,学孰大于是!而何必舍之以他求?文恭,相公也;子之大父,布衣也,相公借布衣以自重,则名高;而布衣扶相公以自尊,则甚陋。

今执逮之人而问之曰:“一瓢先生非名医乎?”虽子之仇,无异词也。

又问之曰:“一瓢先生其理学乎?”虽子之戚,有异词也,子不以人所共信者传先人,而以人所共疑者传先人,得毋以“艺成而下”之说为斤斤乎?不知艺即道之有形者也。

精求之,何艺非道?貌袭之,道艺两失。

医之为艺,尤非易言,神农始之,黄帝昌之,周公使冢宰领之,其道通于神圣。

今天下医绝矣,惟讲学一流转未绝者,何也?医之效立见,故名医百无一人;学之讲无稽。

故村儒举目皆是,子不尊先人于百无一人之上,而反贱之于举目皆是之中,过矣!   仆昔疾病,性命危笃,尔时虽十周、程、张。

朱何益?而先生独能以一刀圭活之,仆所以心折而信以为不朽之人也。

虑此外必有异案良方,可以拯人,可以寿世者,辑而传焉,当高出语录陈言万万。

而乃讳而不宣,甘舍神奇以就臭腐,在理学中未必增一伪席,而方伎中转失一真人矣。

岂不悖哉!

现代文赏析、翻译

【现代文译文】

这谈何容易!上天造就一个不朽之人,而他的子孙却偏要将他推入必朽的境地,这正是令我忧愤悲叹之处。所谓不朽,并非只有周公、孔子才能不朽。后羿的射术、弈秋的棋艺、俞跗的医术,都可以不朽。若非要成为周公、孔子才能不朽,天地间哪来这么多周公、孔子呢?

令祖一瓢先生,正是医术不朽之人,高寿离世。我正想编纂他的医案使其永存,不料收到的墓志竟只字不提医术,反而假托他与陈文恭公讲学之事。唉!从此一瓢先生的真面目将湮没不传,真正朽灭了!

学问贵在实践,不在空谈。圣人之学莫过于仁,先生能用医术施仁于民,使人免于夭折,这正是孔子"老者安之,少者怀之"的学问。安守本分而行医济世,还有比这更大的学问吗?何必舍弃本业去攀附其他?陈文恭是达官,令祖是布衣。官员借布衣抬高身价显得清高,布衣攀附官员来标榜自己则实在浅薄。若抓个路人问:"一瓢先生不是名医吗?"即便是你的仇人也不会否认。再问:"一瓢先生精通理学吗?"怕是亲友也要迟疑。你不以世人公认的成就传颂先人,反以众人怀疑的事迹标榜先人,莫非拘泥于"技艺属于末流"的成见?殊不知技艺正是道的具象化。精深钻研,哪门技艺不蕴含大道?若只表面模仿,则道与艺两失。医术作为技艺尤其不凡,神农开创,黄帝发展,周公命冢宰掌管,其道直通神圣。当今天下真正的医术近乎断绝,唯独空谈理学之辈不绝,为何?因医术见效快,故真名医百中无一;讲学无从验证,所以迂腐儒生遍地都是。你不将先人尊奉于百中无一的上品,反贬低到遍地都是的俗流中,实在荒谬!

当年我病危将死,那时纵有十个周敦颐、二程、张载、朱熹又有何用?唯独先生用一剂药救我性命,我因此衷心折服,确信他是不朽之人。想来他必有奇验医案、济世良方,若编纂流传,价值远超那些理学语录的陈词滥调。如今却讳言医术,甘心舍弃神奇医道去附会腐臭空谈,在理学中未必能添个假席位,反使医林失去一位真圣手。岂不荒谬!

【原创赏析】

这篇书信体散文展现了诗人"性灵说"的文艺主张,具有三重思想锋芒:

一、颠覆传统价值序列 诗人以"羿射秋弈俞跗行医"为例,瓦解了"唯有圣贤可不朽"的儒家正统观,构建起多元不朽的价值体系。他将医术与圣学并置,指出"精求之,何艺非道",这种对专业技艺的尊重,在重道轻艺的清代尤为难得。

二、揭露社会虚伪生态 文中"相公借布衣以自重,则名高;而布衣扶相公以自尊,则甚陋"的对比,犀利揭露了知识界的依附现象。更以"村儒举目皆是"的辛辣讽刺,批判了理学空谈盛行的社会病态,体现其"学在躬行"的实学思想。

三、彰显医学人文价值 诗人将医术提升到"通于神圣"的高度,认为"使无夭扎"的医者仁心才是真正的"老安少怀"。这种把医疗实践等同于儒家仁学的阐释,开创性地构建了医学人文精神谱系。

艺术上,文章采用"悲-辩-证"三重递进结构:先以"悁悁而悲"定调,继而通过历史参照、现实对比展开辩驳,最后以自身经历作证,形成强烈感染力。反问句的密集使用("岂不悖哉""过矣"等)与生活化比喻("执逮之人而问之"),使说理既具锋芒又生动可感。

诗人通过这篇写给医者后人的书信,不仅为特定个体正名,更完成了一次对时代价值观念的深刻重构。文中对专业精神的礼赞、对虚假学问的鞭挞,至今仍具有启示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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