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袁枚
天风肃肃衣裳飘,人声渐小滩声骄。
知是天台古石桥。
一龙独跨山之凹,高耸脊背横伸腰,
其下嵌空走怒涛。
涛水来从华顶遥,分为左右瀑两条,
到此收束群流交。
五叠六叠势益高,一落千丈声怒号。
如旗如布如狂蛟,非雷非电非笙匏。
银河飞落青松梢,素车白马云中跑。
势急欲下石阻挠,回澜怒立猛欲跳。
逢逢布鼓雷门敲,水犀军向皋兰鏖,
三千组练挥银刀,四川崖壁齐动摇。
伟哉铜殿造前朝,五百罗汉如相招。
我本钱塘儿弄潮,到此使人意也消,
心花怒开神理超。
高枕龙背持其尻,上视下视行周遭;
其奈冷泠雨溅袍,天风吹人立不牢。
北宫虽勇目已逃,恍如子在齐闻韶。
不图为乐如斯妙,得坐一刻胜千朝。
安得将身化巨鳌,看他万古长滔滔!
《诗人〈到石梁观瀑布〉新绎》
【现代文译文】 凛冽天风翻卷衣袍,人语渐隐于激流喧啸。方知已至天台古石桥。巨龙独踞山坳,耸起嶙峋脊梁,腹下吞吐着沸腾的浪涛。水源自遥远的华顶峰,在此分作双瀑相交,万壑奔流终聚此坳。五折六转愈显峻峭,千丈飞泻声震九霄。似战旗翻卷似白练飘摇,非雷霆非闪电亦非笙箫。银河倒悬青松梢,云中驰过素车白马相招。湍流急坠遇石阻挠,回旋怒立似欲腾跃冲霄。如雷门布鼓声声敲,似水犀军鏖战皋兰道,三千银甲挥刃啸,四围崖壁同震摇。前朝铜殿真雄豪,五百罗汉招手邀。我本钱塘弄潮儿,到此俗念顿消,心花怒放神游八表。高卧龙脊抚其腰,环视上下瞰周遭;奈何飞雨湿衣袍,天风劲吹难立牢。勇士北宫也目逃,恍若孔圣闻《韶》乐陶陶。未料至乐如此妙,一刻静观胜千朝。恨不化身巨灵鳌,永观这万古滔滔!
【艺术鉴赏】 此篇以蒙太奇手法重构诗人观瀑诗境,突出三个审美维度:
一、空间张力 通过"穹顶-深渊"垂直架构(银河/青松梢→千丈深渊)与"静观-动荡"水平铺展(铜殿罗汉/怒涛鏖战),构建出多维审美空间。动词"跨""耸""伸"将石桥龙形化,与"腾跃冲霄"的怒涛形成天地对抗。
二、通感交响 突破常规比喻,创造复合意象:"雷门布鼓"兼得听觉震动与触觉冲击,"水犀银甲"融视觉寒光与金铁鸣响。特别以"素车白马云中跑"重构"白马走练"典故,赋予流动的金属质感。
三、观者嬗变 诗人经历三重身份转换:钱塘弄潮儿(世俗本我)→高卧龙脊者(审美超我)→欲化巨鳌(宇宙真我),对应"意消-神超-永恒"的精神进阶。末句"万古滔滔"将瞬间体验拉伸为永恒,完成庄子"物化"哲思的诗意呈现。
【新解】 诗人此作超越传统山水诗范式,实为18世纪中国自然美学的先锋实验。诗中"非雷非电非笙匏"的否定修辞,暗合现象学"回到事物本身"的观照方式。而"北宫目逃"与"闻韶"的并置,解构了儒家"勇"的美学标准,彰显性灵派"瞬间永恒"的审美现代性。瀑布在此非仅自然奇观,更是启蒙时代个体觉醒的隐喻——那"欲跳"的回澜,恰是挣脱程朱理学桎梏的性灵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