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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 柳宗元
闵吾生之险厄兮，纷丧志以逢尤。
气沉郁以杳渺兮，涕浪浪而尝流。
膏液竭而枯居兮，魄离散而远游。
言不信而莫余白兮，虽遑遑欲焉求？合喙而隐志兮，幽默以待尽。
为与世而斥谬兮，固离披以颠陨。
骐骥之弃辱兮，驽骆以为骋。
元虬蹶泥兮，畏避蛙邑。
行不容之峥嵘兮，质魁垒而无所隐。
鳞介槁以横陆兮，鸱啸群而厉吻。
心沉抑以不舒兮，形低摧而自愍。
肆余目于湘流兮，望九嶷之垠垠。
波淫溢以不返兮，苍梧郁其蜚云。
重华幽而野死兮，世莫得其伪真。
屈子之ぉ微兮，抗危辞以赴渊。
古固有此极愤兮，矧吾生之藐艰。
列往则以考己兮，指斗极以自陈，登高岩而企踵兮，瞻故邦之殷辚。
山水浩以蔽亏兮，路蓊勃以扬氛。
空庐颓而不理兮，翳丘木之棒棒。
块穷老以沦放兮，匪魑魅吾谁邻。
仲尼之不惑兮，有垂训之谟言。
孟轲四十乃始持心兮，犹希勇乎黝贲。
顾余质愚而齿减兮，宜触祸以阽身。
知徙善而革非兮，又何惧乎今之人。
噫！禹绩之勤备兮，曾莫理夫兹川。
殷周之廓大兮，南不尽夫衡山。
余囚楚越之交极兮，邈离绝乎中原。
壤污潦以坟洳兮，蒸沸热而恒昏。
戏凫鹳乎中庭兮，蒹葭生于堂筵。
雄虺蓄形于木杪兮，短狐伺景于深渊。
仰矜危而俯栗兮，弭日夜之拳挛。
虑吾生之莫保兮，忝代德之元醇。
孰眇躯之敢爱兮，窃有继乎古先。
明神之不欺余兮，庶激烈而有闻。
冀后害之无辱兮，匪徒盖乎曩愆。
《闵生赋》现代文赏析与译文
【赏析】 诗人此赋作于永州贬谪时期，以沉郁顿挫的笔调抒写人生困境。全赋三层转折：开篇极写险厄处境，用"骐骥弃辱""元虬蹶泥"等意象，暗喻贤士遭黜；中段借湘水九嶷之景，引出舜葬苍梧、屈原沉江的典故，将个人悲愤升华为历史长河中的士人共情；末段以"戏凫鹳乎中庭"的荒诞景象，展现谪居环境的恶劣，最终在"继乎古先"的宣言中完成精神超越。赋中"幽默以待尽"的黑色幽默，"鳞介槁以横陆"的奇崛意象，形成独特的悲剧美学。
【现代文译文】
悲悯我生命的艰险啊，志向纷乱更遭责难。气息沉郁飘向渺远，泪水滔滔不断流淌。精神枯竭独居憔悴，魂魄离散远方游荡。真言无人相信无处表白，纵然惶惶又能求索何方？闭口隐藏心志啊，在静默中等待消亡。因纠正世道谬误而被斥逐，本就该枝叶离披最终陨亡。千里马反遭羞辱抛弃，劣马却得驰骋疆场。蛟龙困陷污泥之中，竟要躲避蛙鸣之乡。行为不合世俗的棱角啊，本质魁伟却无处躲藏。鱼甲干枯横陈陆地，鸱鸮成群尖啸张狂。心情压抑不得舒展，形貌摧颓自我哀伤。
纵目眺望湘江流水啊，九嶷山峦延绵苍茫。波涛泛滥永不回返，苍梧山云雾郁结飞扬。舜帝幽寂死于荒野，世人难辨真假虚妄。屈原怀着幽微心志，高抗危言投身汨江。自古就有这等极愤，何况我生更显渺茫。排列往事以考问自身，指向北斗倾诉衷肠。登上高岩踮脚远望，故国车马尘土飞扬。
山水浩荡遮蔽视线，道路芜杂尘土弥漫。空屋倾颓无人修葺，丘木茂盛阴影团团。孤独老朽遭贬流放，若非魑魅谁与为伴？孔子四十便不困惑，留下垂训谋略之言。孟子四十方始持心，仍慕黝贲勇士风范。看我资质愚钝年岁衰残，合该遭祸濒临危难。既知改过向善之道，又何惧今人诽谤中伤？唉！大禹功业何等勤勉，尚未治理这片河川。殷周疆域何等辽阔，南境未越衡山之巅。我被囚于楚越极远之地，遥遥隔绝中原故园。土壤污浊积水成沼，湿热蒸腾长日昏暗。野鸭鹳鸟庭中嬉戏，芦苇长满厅堂筵间。
毒蛇盘踞树梢蓄势，短狐潜伏深渊待餐。仰望高危俯生战栗，日夜蜷缩不得舒展。忧虑生命难以保全，愧对世代德之精纯。渺小身躯何足珍惜，私心欲继古圣先贤。神明必不将我欺瞒，或可激切留名世间。但求日后免遭羞辱，非仅为掩往日过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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