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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 辛弃疾
高马勿捶面，千里事难量。长鱼变化云雨，无使寸鳞伤。一壑一丘吾事，一斗一石皆醉，风月几千场。须作猬毛磔，笔作剑锋长。
我怜君，痴绝似，顾长康。纶巾羽扇颠倒，又似竹林狂。解道澄江如练，准备停云堂上，千首买秋光。怨调为谁赋，一斛贮槟榔。
醉眼观世：诗人词中的狂狷与清醒
"高马勿捶面，千里事难量。"开篇便是一声断喝，诗人以训马为喻，道出对友人的劝诫。不要鞭打骏马的面部，千里之行难以预料——这哪里只是在说马？分明是对叶仲洽这类才士的警醒：锋芒毕露易招祸患，处世当存谨慎之心。诗人自己何尝不是一匹被朝廷"捶面"的千里马？南归二十余年，壮志难酬，这声"勿捶"中，包含着多少切肤之痛。
"长鱼变化云雨，无使寸鳞伤"二句更见深意。大鱼能兴云作雨，却要保护自己的鳞片不受伤害。诗人以"长鱼"自况，暗示自己虽有大才大志，却也要在险恶环境中保全自身。这种既自信又自保的心态，正是南宋主战派士人在政治高压下的典型心理。他何尝不想"变化云雨"？但首先要"无使寸鳞伤"，这种矛盾撕扯着词人的心魂。
上阕后五句转入疏狂："一壑一丘吾事，一斗一石皆醉，风月几千场。"看似旷达，实则沉痛。将天下兴亡缩为"一壑一丘"的个人情怀，把满腔热血化作"一斗一石"的醉饮，这是怎样的无奈？"须作猬毛磔，笔作剑锋长"二句尤为激越，既要如刺猬般竖起锋芒，又要让笔下文字似剑锋锐利——这分明是被迫收敛后的反弹，是压抑情绪的艺术性爆发。
下阕以顾恺之（长康）比友人，又以竹林七贤作喻，勾勒出一个才高气傲、不拘礼法的名士形象。"解道澄江如练"化用谢朓名句，却紧接着"准备停云堂上，千首买秋光"，将诗意从怀古拉回现实。这"停云堂"很可能是诗人的居所，"千首买秋光"则道出了以诗词对抗时光流逝的文人本能。
结尾"怨调为谁赋，一斛贮槟榔"最耐寻味。满腔忧怨为谁而赋？不如贮存一斛槟榔以消愁。这种看似洒脱实则苦涩的收束，正是诗人晚期词作的典型特征。他早已明白"怨调"无人倾听，只能以咀嚼槟榔的刺激来麻痹自己。明代杨慎《词品》评辛词"激昂排宕，不可一世"，却少有人注意到这激昂背后的深深疲惫。
这首《水调歌头》展现了诗人词艺的成熟境界：豪放中见克制，疏狂里藏机锋。清代周济《宋四家词选》称辛词"敛雄心，抗高调，变温婉，成悲凉"，此词正是典范。表面上是酒席间的赠友之作，实则是一幅南宋志士的精神肖像——他们不得不将"千里之志"压缩为"一壑一丘"，把"变化云雨"的抱负转化为"风月几千场"的排遣。这种由时代造成的心理扭曲，通过诗人的笔，化作了中国词史上最富张力的艺术表达。
当诗人写下"笔作剑锋长"时，他或许已经意识到，在现实中折断的宝剑，只有在词的国度里才能保持其锋芒。这既是文人的悲哀，也是文学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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