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姚鼐
吾年垂七十,四海故人少。
东望每思君,如立云霞表。
往昔朱子颍,豪才起燕赵。
向我道君才,五言几谢朓。
子颍贫无食,子亦家集蓼。
相从邗沟曲,吟和觞清醥。
我时隔京师,想见姣人僚。
丙申至江都,遂得访窈窱。
其时子颍贵,冠盖颇丛绕。
君顾无所干,陋巷闭门悄。
扣阖就谈诗,但觉风袅袅。
舟乏仲举同,书绝巨源嬲。
独荷时见阿,累投珠玉皛。
惜哉近子舍,摄提仅三肇。
我归子颍罢,旧迹如逝鸟。
一别二十年,中未脱尘扰。
澄怀实愧君,高与秋旻杳。
子出谅不能,吾游尚可绍。
行当一相就,帆挂横江淼。
昨得郎君书,已设韬练旐。
岂但悲友生,问道苦不了。
君疾正月初,一榻儿女绕。
呼与告逝期,屈指七日劋。
届时一笑亡,何尝贰寿夭。
衔哀远吊君,谅为君所小。
那复弄毫翰,繁词报刘沼。
《吊朱二亭》现代文译文:
我已年近七十,四海之内故交渐稀。每每东望便想起你,仿佛看见你立在云霞之巅。当年朱子颍从燕赵之地崛起,向我盛赞你的才华,说你的五言诗堪比谢朓。那时子颍贫无食,你也家境清寒,我们常在邗沟畔相聚,吟诗唱和,共饮清酒。我离京期间,总想着你们这些风雅友人。丙申年我到江都,终于得以拜访深居简出的你。那时子颍已显贵,门前车马喧嚣,你却依然清贫自守,在陋巷中闭门静居。我叩门与你谈诗论文,只觉谈吐如清风徐徐。可惜没有知音同舟,也少了书信往来。你独居时我常去探望,你总赠我珠玉般的诗篇。可叹我们相邻而居的日子,不过短短三年。我归乡后子颍也离世,旧日踪迹如飞鸟消逝。一别二十载,我始终未能摆脱尘世烦扰。面对你澄澈的胸怀实在惭愧,你的境界高远如秋日晴空。想你必不愿我沉溺哀思,我当继续你未竟的游历。正欲挂帆渡江与你重聚,却收到令郎来信,知你已设好灵幡。岂止是为挚友逝去而悲,更是为未竟的论道遗憾。你正月染疾时,儿女环绕病榻。你从容告知大限之期,屈指算定七日之限。到期果然含笑而逝,何曾在意寿命短长。我怀着哀思远道吊唁,想你定会笑我执念。何必再提笔写这冗长祭文,如同当年刘沼的繁复词章。
赏析:
这首悼亡诗以"七十古稀"开篇,奠定沧桑基调。诗人通过三重时空交织:回忆与朱二亭、朱子颍的贫贱之交,追述朱二亭清贫自守的隐士风骨,最后落笔于友人临终的超脱之态。诗中"陋巷闭门悄"与"冠盖颇丛绕"形成强烈对比,凸显朱二亭不慕荣利的高洁品格。
艺术上,诗人运用"云霞表""秋旻杳"等意象构建超凡意境,以"风袅袅"喻谈吐风雅,用"珠玉皛"比诗作珍贵。最动人的是临终场景的刻画:预知死期、屈指计数、含笑而逝,将道家生死观展现得淋漓尽致。结尾处"繁词报刘沼"的自嘲,既显谦逊,又暗含对生死大问的无力感。
全诗在悼亡中完成对生命境界的思考,将私人情感升华为对士人精神的礼赞,体现了桐城派"义理、考据、辞章"并重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