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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高启
前年吴门初解兵，君别故国当西行。有司临门暮驱发，道路风雨啼孩婴。仓皇不敢送出郭，执手暂立怀忧惊。我时虽幸脱锋镝，乱后生事无堪营。移家江上托地主，闲园借得亲锄耕。春朝起沐日照屋，野卉杂发鸣鹂珝。思君万里不可见，对此涕泪如盆倾。有壶当轩忍自酌，有句在卷邀谁评。走役北郭问消息，一客为我言分明。君初随例诣阙下，有旨谪徙钟离城。赍无襄金从无仆，弃家独去何惸惸。长淮粘天趣前渡，牙眼怖客浮鼍鲸。到州鞠躬谒太守，脱去官籍侪编氓。城荒无屋寓来客，旋乞废地诛蓬荆。异乡何人恤同患，喜有杨子兼徐卿。日高破灶烟未起，闭户不绝哦诗声。去年圣恩念逐客，特赐拔拭加朝缨。敕君赴汴听铨擢，路算旧驿犹千程。沙河无雨夏云热，茅苇夹岸多蚊虻。舟中感疠得下泄，刃搅肠腹闻纻嘤。荒途无药相救疗，伏枕两旬几殒生。终藉神明佑吉士，疾势渐脱身强轻。一官署作新郑簿，棒檄已去询田更。我虽历历听客语，虚实未察忧难平。初春天子下明诏，欲纂前史罗儒英。非才亦辱使者召，辞谢不得来南京。日斜出局访君舍，草满陋巷春泥晴。入门小女识父友，延拜学诉艰难情。且云父意念家远，新遣两卒来相迎。须臾出君寄我札，上有秀句如瑰琼。自陈前事颇一一，与客旧说无亏盈。读终呼卒问彼土，卒言几年经战争。河山萧条县虽小，民少奸诈多淳诚。春秋古称郐子国，溱洧水活鲂鱼幹。雌兔咻咻草间走，雄雉角角桑颠鸣。谷深稀逢种田者，时有射户栖山棚。霜大赤枣收几囷，剥食可比江南粳。官来抚民务无事，鞭挂壁上无敲搒。寒厅吏散独坐肃，远对嵩少当檐楹。闻之离抱顿舒豁，如吸清露醒朝酲。便因卒还寄君语，此邑小鲜聊试烹。幸逢昌朝勿自弃，愿更努力修嘉名。吾皇亲手拥高篲，洒扫六合氛尘清。海中夷筐已入贡，陇外户版初来呈。大开明堂议礼乐，学士济济登蓬瀛。大庙冬烝荐朱瑟，千亩春藉垂青纮。用材不肯略疏贱，铢寸尽上天官衡。况君磊落抱奇器，不异一鹗秋空横。岂容久屈簿领下，天道始塞终当亨。文章期君归黼黻，借问报政何时成？
《答余新郑》赏析与今译
【古诗赏析】 这首七言长诗以史诗笔法记录了友人余尧臣的贬谪生涯，展现了明代士人在政治漩涡中的生存图景。全诗可分为四个叙事单元：开篇以"前年吴门初解兵"切入，再现战乱中仓促别离的场景；继而通过"走役北郭问消息"的转述，详述友人贬谪钟离的艰辛；"去年圣恩念逐客"段则描写仕途转机与病危经历；末段以"初春天子下明诏"转入对当下重逢的抒怀。诗人巧妙运用"风雨啼孩婴""牙眼怖客浮鼍鲸"等惊心动魄的意象，与"雌兔咻咻草间走""雄雉角角桑颠鸣"的田园牧歌形成张力，最终在"天道始塞终当亨"的哲思中完成对友人命运的书写。诗中"闭户不绝哦诗声"的细节，尤为动人地展现了文人以诗歌抵抗命运的精神姿态。
【现代文译文】 前年苏州战火初熄时 你辞别故土向西远行 差役黄昏叩门催发 风雨途中婴孩啼声 我慌恐不敢送别到城外 执手伫立满怀忧惊 当时我虽侥幸躲过兵刃 乱后谋生却无计可营 移家江畔托庇乡绅 借得荒园亲自耕种 春日晨起阳光满屋 野花丛中黄鹂和鸣 思念万里之外的你 对此泪落如雨倾盆 独坐窗前强忍独酌 诗卷成句邀谁品评 差人北城打听消息 有位客人为我说明： 你初到京城依例觐见 却获罪贬谪钟离小城 身无盘缠又无仆从 抛家独行何等孤零 长淮水天相连险渡 鳄鱼露齿吓煞行人 到州城躬身拜太守 削去官籍沦为庶民 荒城无房安置迁客 讨块废地铲除棘荆 异乡谁怜同病相怜 幸有杨徐二君照应 日上三竿灶冷无烟 闭门犹闻吟诗声声
去年圣上念及放逐之臣 特赐官服重入朝班 命你赴汴州等候升迁 算来旧驿尚有千里远 沙河无雨夏日云蒸 两岸芦苇蚊虻成团 舟中染疾腹泻不止 如刀绞肠呻吟不断 荒途无医难求救治 卧床廿日几近黄泉 终得神明庇佑才士 病势渐退身体日健 新任新郑主簿之职 手持文书查问农事 我虽详闻客官所述 真假未辨心绪难安
今春天子颁布诏书 欲修国史广召英才 我虽不才亦蒙征召 推辞不得来到南京 日落时分离衙访友 春泥晴巷野草丛生 进门小女认得父友 行礼诉说艰难家情 又道父亲思念故园 新派两卒前来相迎 片刻取出你寄书信 字字珠玑如琼似瑛 自述往事件件分明 与客所言丝毫不差 读罢唤来差役问询 卒言此地数年战乱 山河萧瑟县虽狭小 民风淳朴少有好诈 春秋时称郐子故国 溱洧河鲜鲂鱼正肥 母兔窸窣草间奔跑 公雉喔喔桑顶啼叫 深谷少见耕田农户 时有猎户栖居山寮 霜降赤枣收满粮囤 剥食甘美堪比江南稻 为官抚民清闲无事 刑鞭高挂壁上不敲 寒厅吏散独坐肃穆 远望嵩山正对檐角 闻此离愁顿时舒展 如饮晨露酒醒神清 便托差役捎去回话： "小县鲜味正好试烹 欣逢盛世莫要自弃 愿君更努力修美名 当今天子执掌朝纲 扫清寰宇战乱烟尘 海外夷邦已来朝贡 边塞户籍初呈帝京 明堂大开议定礼乐 英才济济如登仙瀛 太庙冬祭朱瑟供奉 千亩春耕青纮低垂 用人不弃微贱之才 分寸尽入吏部权衡 况君胸怀磊落奇才 宛如秋空展翅雄鹰 岂容久屈文书小吏 天道先阻后必亨通 文章盼你重返朝堂 敢问政绩何时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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