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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昭文富丞相书》宋苏辙原文赏析、现代文翻译

[宋] 苏辙

《上昭文富丞相书》原文

辙西蜀之人,行年二十有二,幸得天子一命之爵,饥寒穷困之忧不至于心,其身又无力役劳苦之患,其所任职不过簿书米盐之间,而且未获从事以得自尽。

方其闲居,不胜思虑之多,不忍自弃,以为天子宽惠与天下无所忌讳,而辙不于其强壮闲暇之时早有所发明以自致其志,而复何事?恭惟天子设制策之科,将以待天下豪俊魁垒之人。

是以辙不自量,而自与于此。

盖天下之事,上自三王以来以至于今世,其所论述亦已略备矣,而犹有所不释于心。

夫古之帝王,岂必多才而自为之。

为之有要,而居之有道。

是故以汉高皇帝之恢廓慢易,而足以吞项氏之强;汉文皇帝之宽厚长者,而足以服天下之奸诈。

何者?任人而人为之用也,是以不劳而功成。

至于武帝,财力有余,聪明睿智过于高、文,然而施之天下,时有所折而不遂。

何者?不委之人而自为用也。

  由此观之,则夫天子之责亦在任人而已。

窃惟当今天下之人,其所谓有才而可大用者,非明公而谁?推之公卿之间而最为有功;列之士民之上而最为有德;播之夷狄之域而最为有勇。

是三者亦非明公而谁?而明公实为宰相,则夫吾君之所以为君之事,盖已毕矣。

古之圣人,高拱无为,而望夫百世之后,以为明主贤君者,盖亦如是而可也。

然而天下之未治,则果谁耶?下而求之郡县之吏,则曰:“非我能。

”上而求之朝廷百官,则曰:“非我责。

”明公之立于此也,其又将何辞?嗟夫,盖亦尝有以秦越人之事说明公者欤?昔者秦越人以医闻天下,天下之人皆以越人为命。

越人不在,则有病而死者,莫不自以为吾病之非真病,而死之非真死也。

他日,有病者焉,遇越人而属之曰:“吾捐身以予子,子自为子之才治之,而无为我治之也。

”越人曰:“嗟夫,难哉!夫子之病,虽不至于死,而难以愈。

急治之,则伤子之四肢;而缓治之,则劳苦而不肯去。

吾非不能去也,而畏是二者。

夫伤子之四支,而后可以除子之病,则天下以我为不工;而病之不去,则天下以我为非医。

此二者,所以交战于吾心而不释也。

”既而见其人,其人曰:“夫子则知医之医,而未知非医之医欤?今夫非医之医者,有所冒行而不顾,是以能应变于无穷。

今子守法密微而用意于万全者,则是子犹知医之医而已。

”天下之事,急之则丧,缓之则得,而过缓则无及。

孔子曰:“道之难行也,我知之矣。

知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

”夫天下患于不知,而又有知而过之者,则是道之果难行也。

昔者,世之贤人,患夫世之爱其爵禄,而不忍以其身尝试于艰难也。

故其上之人,奋不顾身以搏天下之公利而忘其私。

在下者亦不敢自爱,叫号纷,以攻讦其上之短。

是二者可谓贤于天下之士矣,而犹未免为不知。

何者?不知自安其身之为安天下之人,自重其发之为重君子之势,而轻用之于寻常之事,则是犹匹夫之亮耳。

伏自明公执政,于今五年,天下不闻慷慨激烈之名,而日闻敦厚之声。

意者明公其知之矣,而犹有越人之病也。

  辙读《三国志》,尝见曹公与袁绍相持,久而不决,以问贾诩,诩曰:“公明胜绍,勇胜绍,用人胜绍,决机胜绍。

绍兵百倍于公,公画地而与之相守,半年而绍不得战,则公之胜形已可见矣。

而久不决,意者顾万全之过耳。

”夫事有不同,而其意相似。

今天下之所以仰首而望明公者,岂亦此之故欤?明公其略思其说,当有以解天下之望者。

不宣。

辙再拜。

现代文赏析、翻译

解缚与担当:诗人《上昭文富丞相书》中的政治寓言与士人精神

二十二岁的诗人,以一篇《上昭文富丞相书》叩开了北宋政治思想的大门。这位年轻的西蜀士子,身处簿书米盐之职,却心怀天下兴亡之忧。这封上书不仅是一篇政论文章,更是一幅展现宋代士大夫精神世界的精微画卷。诗人以"秦越人"的医病寓言为引,以汉唐帝王治国为鉴,在看似恭敬的笔调下,实则暗含对当朝宰相富弼施政风格的深刻批评,展现了一位青年士子对国家命运的深切关怀与独立思考。

文章开篇,诗人谦称自己不过是"西蜀之人",年仅二十二岁,虽得天子赐予的微职,却"未获从事以得自尽"。这种自谦背后,暗含着对更大政治舞台的渴望。值得注意的是,诗人特意强调天子的"宽惠"与"无所忌讳",这既是对皇权的颂扬,也是为自己接下来的直言不讳铺设安全通道。宋代士大夫在这种"颂圣—谏言"的双重话语结构中找到了表达政治见解的独特方式。诗人随后笔锋一转,直指"制策之科"的本质——天子设此科是为求"天下豪俊魁垒之人",而自己虽"不自量",却愿"自与于此"。这种自我推荐的方式,展现了宋代士人既保持尊严又恪守礼法的独特精神气质。

诗人的政治思想核心在文中表现得极为清晰——治国之道在于"任人"。他以汉高祖、汉文帝与汉武帝对比:高祖"恢廓慢易"却能吞强楚,文帝"宽厚长者"可服奸诈,皆因善任人;而武帝虽有超凡的"聪明睿智",却因"不委之人而自为用",导致"时有所折而不遂"。这一历史观照直指一个永恒的治国难题:领导者的个人才能与团队协作如何平衡?诗人给出的答案是明确的:"天子之责亦在任人而已"。这种思想与宋代政治文化中强调"与士大夫治天下"的理念高度契合,反映了士大夫阶层对自身政治角色的自觉认知。

文章最精彩之处在于"秦越人"的寓言。诗人虚构了一位名医秦越人,面对患者"吾捐身以予子"的完全信任,却陷入治疗的两难:急治伤身,缓治无效。这则寓言有多层精妙隐喻:首先,它暗讽富弼执政过于追求"万全",如同医者"守法密微"反而束手束脚;其次,它揭示了改革者常面临的困境——激进则遭抵制,渐进则难见成效;最后,寓言中患者那句"子自为子之才治之,而无为我治之也",实则是诗人对宰相的委婉批评:过度的谨慎反而辜负了君民的信赖。这种以医喻政的手法,展现了诗人高超的修辞艺术,将尖锐批评包裹在看似客观的寓言叙事中。

诗人对富弼执政风格的评价颇为复杂。他承认富弼在公卿中"最为有功",在士民中"最为有德",在夷狄中"最为有勇",堪称当世唯一"有才而可大用者"。但紧接着以"天下之未治"为问,暗指富弼未尽宰相之责。更微妙的是,他指出五年来天下只闻富弼"敦厚之声",不闻"慷慨激烈之名",表面是赞扬,实则是批评其施政缺乏决断力。这种明褒暗贬的表达方式,体现了宋代士大夫奏议文学"主文谲谏"的传统特色。

文章结尾,诗人引用《三国志》中贾诩评曹操与袁绍相持的典故,指出曹操之所以"久不决",是"顾万全之过耳",并直言"今天下之所以仰首而望明公者,岂亦此之故欤?"这一历史类比将批评推向高潮,却仍保持着对宰相地位的尊重。诗人最终没有给出具体解决方案,而是期待富弼"略思其说",这种留有馀地的劝谏方式,展现了年轻诗人已具备成熟的政治智慧。

《上昭文富丞相书》展现了诗人作为青年士子的精神世界:既有"不忍自弃"的进取之心,又有"任人而人为之用"的政治洞见;既恪守臣子之礼,又保持知识分子的批判精神;既善用历史智慧,又能创造生动寓言以喻今事。这篇文章不仅是诗人个人才学的展示,更折射出宋代士大夫阶层整体的精神气质——在尊王的前提下追求道义,在循礼的框架内表达真知,在历史的镜鉴中思考当下。诗人后来在《历代论》等著作中发展出的政治思想,在此文中已见端倪。

当代读者或可从诗人的文章中获得双重启示:一方面,领导者确实需要如医者般的谨慎与责任感;另一方面,过度的风险规避可能导致错失改革良机。这种"越人之病"不仅是富弼的时代困境,也是任何改革者都可能面临的两难。诗人以二十二岁的年纪便能洞察如此深刻的政治哲理,无怪乎他能与父兄并称"三苏",成为中国思想史上不可忽视的存在。这篇文章的价值,正在于它超越具体历史语境,触及了治国理政中一些永恒的矛盾与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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