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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 苏辙
孟德者，神勇之退卒也。
少而好山林，既为兵，不获如志。
嘉祐中戍秦中，秦中多名山，德出其妻，以其子与人，而逃至华山下，以其衣易一刀十饼，携以入山，自念：“吾禁军也，今至此，擒亦死，无食亦死，遇虎狼毒蛇亦死，此三死者吾不复恤矣。
”惟山之深者往焉，食其饼既尽，取草根木实食之。
一日十病十愈，吐利胀懑无所不至。
既数月，安之如食五谷，以此入山二年而不饥。
然遇猛兽者数矣，亦辄不死。
德之言曰：“凡猛兽类能识人气，未至百步辄伏而号，其声震山谷。
德以不顾死，未尝为动。
须臾，奋跃如将搏焉，不至十数步则止而坐，逡巡弭耳而去。
试之前后如一。
” 后至商州，不知其商州也，为候者所执。
德自分死矣。
知商州宋孝孙谓之曰：“吾视汝非恶人也，类有道者。
”德具道本末，乃使为自告者置之秦州。
张公安道适知秦州，德称病得除兵籍为民，至今往来诸山中，亦无他异能。
夫孟德可谓有道者也。
世之君子皆有所顾，故有所慕，有所畏。
慕与畏交于胸中未必用也，而其色见于面颜，人望而知之。
故弱者见侮，强者见笑，未有特立于世者也。
今孟德其中无所顾，其浩然之气发越于外，不自见而物见之矣。
推此道也，虽列于天地可也，曾何猛兽之足道哉？
《孟德传》现代文译文：
孟德，原是一名神勇的退役士兵。年少时便钟情山林，被迫从军后始终不得志。嘉祐年间驻守秦中时，见秦岭群山连绵，毅然抛下妻儿，用衣裳换了把刀和十个饼就逃进华山。他自忖："我本是禁军，如今逃到这里，被抓是死，饿死是死，遇猛兽也是死，横竖都是死，不如往深山里闯。"干粮吃完后，他啃草根野果度日，天天腹泻呕吐，数月后竟适应如常食五谷，如此在山中活了两年。多次遭遇猛兽都化险为夷，他说："猛兽百步外就能嗅到人气伏地吼叫，但我已置生死于度外，它们扑到十步内反会退缩。"后来误入商州被捕，知州宋孝孙看出他非歹人，安排他到秦州除籍为民。从此他终日在山野间游荡，别无他能。
诗人评曰：孟德可谓得道之人。世人常怀贪慕畏惧，情绪都写在脸上，所以弱者受欺强者被嘲。而孟德胸无挂碍，浩然之气自然流露，这等境界足以与天地并列，猛兽又何足道哉？
赏析：
本文以"三死之悟"为文眼，层层递进展现孟德的超脱之道。开篇"神勇之退卒"五字暗藏张力，既点明其武勇，又暗示精神层面的退守。诗人巧妙运用"三死"（被擒死、饿死、兽噬死）构建叙事框架，将孟德逼入绝境后的精神蜕变过程具象化。山中食草根而"安之如五谷"的细节，暗合庄子"物我两忘"之境；猛兽"逡巡弭耳"的描写，则印证孟子"浩然之气"的学说。
文章最精妙处在于双重叙事视角的转换：前半段客观叙述孟德经历，后半段突然转入哲理思辨。诗人将世俗君子"慕畏交于胸中"与孟德"其中无所顾"作对比，揭示出真正的高人不是强作无畏，而是根本不作生死计较。结尾"虽列于天地可也"的论断，将个体生命提升至宇宙维度，这种将隐逸精神哲学化的笔法，体现了宋代文人特有的理性思辨色彩。文中"刀与饼"的生存符号、"猛兽止步"的隐喻场景，共同构建出一个挣脱体制束缚、回归自然本真的精神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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