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苏辙
陋巷丈夫病且贫,悬鹑百结聊庇身。蠕蠕大虱长孙子,败缯敝絮开阳春。故襦宽博裹肩?坒,出没逡巡初莫畏。一朝换酒入邻家,顾视腰间犹犊鼻。入缝循腰还自足,肌肤转近尤为福。咋皮吮血无已时,应待渠家具汤沐。朱轮华盖事远游,厩无良马乘疲牛。青丝玉勒金络头,任重道远旁人忧。奔驰往来历山丘,腾坑投淖摧辕辀。已厌复起行未休,青刍黄粱为君羞。长路漫漫经九州,场有白驹胡不收。饥食玉山饮河流,朝秣幽冀莫炎陬。奔云掣电不少留,仆夫顾之心怀愁。王良不生谁与谋,哀哉骏骨千金酬。
《贫者与骏马的双重悲歌——诗人<杂兴二首其一>新解》
【现代文译文】 陋巷中的丈夫贫病交加, 鹑衣百结勉强遮身。 蠕动的虱子如子孙繁衍, 破败的棉絮里竟似阳春。
宽大的旧衣裹着瘦削肩骨, 虱子逡巡出入无所畏惧。 某日典衣换酒归家时, 低头只见腰间犹系犊鼻裤。
虱子沿衣缝腰间自在游走, 贴近肌肤反觉是种享受。 日夜吮血啃咬无止无休, 莫非在等主人备好沐浴热汤?
(笔锋突转) 朱轮华盖的贵人远游四方, 马厩里却只有疲惫老牛。 青丝缰绳玉雕马勒空悬, 旁人忧心这重任如何承受。
老牛跋涉过无数山丘, 跌入泥坑车辕折断。 厌倦了却不得不继续行走, 连青草黄粱都为你羞愧低头。
漫漫九州路何其修远, 田野里白马为何不收? 它渴饮河川饥餐玉山, 晨驰幽冀暮至炎洲。
如云奔电掣不肯停留, 车夫回望满心忧愁。 世上再无王良这样的驭手, 可叹千里马骨空值千金酬。
【深度赏析】 诗人此诗构建了双重镜像:前半幅以工笔白描刻画贫者与虱子的共生关系,虱子"蠕蠕大虱长孙子"的荒诞意象,与"败缯敝絮开阳春"的反讽笔法,将贫困推至审美化的境地。其中"肌肤转近尤为福"一句,以黑色幽默揭示生存的悖论。
后半幅突然转入骏马意象群,形成强烈反差。诗人用"朱轮华盖"与"疲牛"、"青丝玉勒"与"摧辕辀"等矛盾组合,构建出才士不遇的隐喻体系。"场有白驹胡不收"的诘问,直指人才选拔制度的荒诞,与前半篇的贫者处境形成互文。
最精妙处在于两个世界的并置艺术:虱子吮血与骏马奔驰,破衣蔽体与金络空悬,通过"王良不生"的慨叹串联起来。诗人以贫者身上的虱子喻指官僚体系的寄生者,以困于槽枥的骏马自况,在看似散漫的"杂兴"形式中,完成了对北宋官场生态的犀利解剖。
全诗在艺术表现上呈现出"以丑为美"的宋诗特质,将虱子入诗的审丑意识,与骏马典故的典雅传统熔于一炉,在 grotesque(怪诞)与 sublime(崇高)的张力间,展现了诗人作为士大夫的深层精神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