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 刘半农
记得五年前在北京时,有位王先生向我说:北京穷人吃饭,只两子儿面,一
錋子盐,半子儿大葱就满够了。这是句很轻薄的话,我听过了也就忘去了。
昨天在拉丁区的一条小街上,看见一个很小的饭馆,名字叫作“面包与盐”
(Le pain et le sel),我不觉大为感动,以为世界上没有更好的饭馆名称了。
晚上睡不着,渐渐的从这饭馆名称上联想到了从前王先生说的话,便用京话
诌成了一首诗。
老哥今天吃的什么饭?
吓!还不是老样子!──
两子儿的面,
一个錋子的盐,
搁上半喇子儿的大葱。
这就很好啦!
咱们是彼此彼此,
咱们是老哥儿们,
咱们是好弟兄。
咱们要的是这们一点儿,
咱们少不了的可也是这们一点儿。
咱们做,咱们吃。
咱们做的是活。
谁不做,谁甭活。
咱们吃的咱们做,
咱们做的咱们吃。
对!
一个人养一个人,
谁也养的活。
反正咱们少不了的只是那们一点儿;
咱们不要抢吃人家的,
可是人家也不该抢吃咱们的。
对!
谁耍抢,谁该揍!
揍死一个不算事,
揍死两个当狗死!
对!对!对!
揍死一个不算事,
揍死两个当狗死,
咱们就是这们做,
咱们就是这们活。
做!做!做!
活!活!活!
咱们要的只是那们一点儿,
咱们少不了的只是那们一点儿,──
两子儿的面,
一个錋子的盐,
可别忘了半喇子儿的大葱!
1924,巴黎
《面包与盐》的生存辩证法
赏析:
诗人这首写于巴黎的诗作,以最朴素的饮食意象构建了一个关于生存尊严的宣言。从北京胡同到巴黎拉丁区,诗人通过"两子儿面,一个錋子盐,半喇子儿大葱"的重复吟唱,完成了对劳动价值的诗意确证。
诗歌采用京白口语与重复修辞,在"咱们"的集体称谓中形成强烈的节奏感。这种语言选择本身就是对精英话语的拒绝——当知识分子用法语讨论"面包与盐"的象征意义时,劳动者正用这些最基本的生存资料丈量生命的尺度。诗中三次出现的"揍死"暴力意象,恰恰反衬出被剥夺者的生存焦虑。
现代文译文:
记得五年前在北平 有位王先生对我说: "北平的穷苦人吃饭 只要两个铜板的面 一个铜板的盐 再加半个铜板的葱 就足够啦!" 这话说得轻佻 我听过也就忘了
昨日在拉丁区小巷 看见家小餐馆 招牌写着"面包与盐" 突然被深深触动 想不出更好的店名了
深夜难眠 从这店名想到王先生的话 便用北平话凑成首诗:
"大哥今天吃的啥? 咳!还不是老一套! ——两个铜板的面 一个铜板的盐 撒上半个铜板的葱 这就够好啦!
咱们都一样 咱们是自家兄弟 咱们要的不多 缺的也就是这点儿 咱们干活 咱们吃饭 干的是活计 不干就别想活 吃的自己挣 挣的自己吃
没错! 一人养一人 谁都能活 横竖缺不了这点儿 不抢别人的 别人也别抢咱的
对!谁敢抢 就该打! 打死一个不算啥 打死两个当杀狗! 对!对!对! 打死一个不算啥 打死两个当杀狗 咱们就这么过 咱们就这么活
干!干!干! 活!活!活! 要的就这么点儿 缺的也就这么点儿 ——两个铜板的面 一个铜板的盐 可别忘了 那半个铜板的葱!"
1924年,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