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 刘半农
“你这样说也很好!
再会罢!再会罢!
我这稿子竟老老实实的不卖了!
我还是收回我几张的破纸!
再会罢!
你便笑弥弥的抽你的雪茄;
我也要笑弥弥的安享我自由的饿死!
再会罢!
你还是尽力的‘辅助文明’,‘嘉惠士林’罢!
好!
什么都好!
我却要告罪,
我不能把我的脑血,
做你汽车里的燃料!”
岑寂的黄昏,
岑寂的长街上,
下着好大的雨啊!
冷水从我帽檐上,
往下直浇!
泥浆钻入了破皮鞋,
吱吱吱吱的叫!
衣服也都湿透了,
冷酷的电光,
还不住的闪着;
轰轰的雷声,
还不住的闹着。
好!
听你们罢,
我全不问了!
我很欢喜,
我胸膈中吐出来的东西,
还逼近着我胸膛,
好好的藏着。
近了!
近了我亲爱的家庭了,
我的妻是病着,
我出门时向她说,
明天一定可以请医生的了!
我的孩子,
一定在窗口望着。
是
我已看清了他的小脸,
白白的映在玻璃后;
他的小鼻,
紧紧的压在玻璃上!
可怜啊!
他想吃一个煮鸡蛋,
我答应了他,
已经一礼拜了!
一盏雨点打花的路灯,
淡淡的照着我的门。
门里面是暗着,
最后一寸的蜡烛,
昨天晚上点完了!
1920,伦敦
《稿子》现代文译文:
(诗人面对出版商的场景) "你说得对极了!再见吧!永别了! 我这些手稿决定不再出售! 让我收回这几张发黄的纸页! 再见吧!你尽管叼着雪茄微笑, 我也要笑着拥抱自由的饥寒! 永别了!继续你的'弘扬文明', '造福学界'的伟业吧!好!都好! 但请原谅——我绝不把脑髓鲜血, 当作你豪车油箱里的汽油!"
(转入街头独白) 冷雨中的黄昏,空荡的长街, 暴雨像要把世界淹没! 帽檐滴下的水柱灌进衣领, 泥浆在破皮鞋里咕唧作响。 衣衫早已湿透,而闪电 仍冷酷地撕开天幕, 雷声在云层里翻滚不停。 好吧!随你们闹吧!我不管了! 我多庆幸——从胸腔呕出的文字, 此刻仍温暖地贴着心口跳动。
(走向家的方向) 快到了...就快到家了... 病榻上的妻子,今早我还保证 明天定能请来医生... 孩子肯定趴在窗前张望—— 对,我看见了!玻璃后面 那张苍白小脸,鼻尖 压得扁扁地贴在窗上... 天啊...他想要个水煮蛋, 这个承诺我已拖欠七天...
(最后场景) 路灯在雨帘中晕开光圈, 淡淡地描摹着家门轮廓。 屋内比夜更黑——最后一截蜡烛, 昨夜已燃尽在风里。 1920年,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