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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 王十朋
春风入园林，万卉以艳争相夸。
胡为此仙李，颜色憔悴堪咨嗟。
棱棱瘦树数点雪，半醒半睡风攲斜。
枯枝肤剥少生意，况有疥癣相孽芽。
不如免葵及燕麦，妍媚春色摇纤葩。
下自成蹊直虚语，谁肯顾盼留香车。
顾我逢春少行乐，老眼日有文书遮。
自怜衰飒已如许，那更对此愁人花。
病梅记：一个拒绝被驯化的春天
春风浩荡地涌入园林，千万朵鲜花争奇斗艳，竞相炫耀自己的姿色。唯独那株仙李树，颜色憔悴得令人叹息。瘦骨嶙峋的枝干上挂着几点残雪，在风中半醒半睡地歪斜着。枯枝表皮剥落，几乎看不出生命的迹象，更不用说那些像疥癣一样滋生的孽芽。这样的李树，倒不如那些随处可见的免葵和燕麦，至少它们还能在春光中摇曳着纤弱的花朵，展现些许妩媚。"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这古语现在看来不过是虚言，有谁愿意为这样的李树驻足，让香车停留呢？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面对春光也很少真正行乐，日渐昏花的老眼总被文书遮挡。已经如此衰老颓唐的我，又何必对着这株同样令人忧愁的李花生出更多感慨？
诗人笔下这株"颜色憔悴"的李树，在万紫千红的春光中显得格格不入。它拒绝迎合季节的期待，拒绝绽放应有的花朵。那些"棱棱瘦树数点雪"的枝条，那些"枯枝肤剥少生意"的惨状，都在无声地对抗着春天对生命的统一要求。这不是一株不会开花的李树，而是一株不愿开花的李树。
诗人表面上在怜惜李树，实则与李树达成了某种精神共鸣。当他说"顾我逢春少行乐，老眼日有文书遮"时，已经将自己与这株不合时宜的植物等同起来。他们都身处春天却无法真正享受春天，都被某种无形的枷锁束缚着——李树被"疥癣相孽芽"所困，诗人被"文书"所累。这种对应关系揭示了一个深刻的存在困境：生命往往被期待扮演某种固定角色，而偏离这种期待就会被视为病态或失败。
耐人寻味的是，诗人将李树称为"仙李"。这个称呼暗示着，李树的"不正常"可能恰恰是它超凡脱俗的表现。在众花争艳的园林里，唯有这株李树保持着特立独行的姿态。它不参与春天的狂欢，不迎合观者的眼光，甚至不在乎"谁肯顾盼留香车"。这种倔强虽然使它显得憔悴，却也使它获得了某种精神高度。
诗人最终没有给出解决这种困境的方案。诗的结尾停留在"自怜衰飒已如许，那更对此愁人花"的无奈叹息中。但正是这种不解决，成就了诗歌的现代性。它呈现了生命在规范与自由之间的永恒挣扎，展示了个体在面对群体期待时的孤独与勇气。这株不开花的李树，或许比所有盛开的花朵都更真实地触及了生命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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