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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 文天祥
有妻有妻出糟糠，自少结发不下堂。乱离中道逢虎狼，凤飞翩翩失其凰。将雏一二去何方，岂料国破家亦亡，不忍舍君罗襦裳。天长地久终茫茫，牛女夜夜遥相望。呜呼一歌兮歌正长，悲风北来起徬徨。有妹有妹家流离，良人去后携诸儿。北风吹沙塞草凄，穷猿惨淡将安归。去年哭母南海湄，三男一女同嘘欷，惟汝不在割我肌。汝家零落母不知，母知岂有暝目时。呜呼再歌兮歌孔悲，鹡鴒在原我何为。有女有女婉清扬，大者学帖临钟王，小者读字声琅琅。朔风吹衣白日黄，一双白璧委道傍。雁儿啄啄秋无粱，随母北首谁人将。呜呼三歌兮歌愈伤，非为儿女泪淋浪。
《六歌》现代文译文与赏析
【现代文译文】 （其一）我的糟糠之妻啊，自幼结发不离堂。乱世中途遇虎狼，凤鸟失伴独彷徨。携幼子去向何方？国破家亡痛断肠，不忍看你褪罗裳。天地永恒人渺茫，牛郎织女隔河望。悲歌一曲北风狂，徘徊四顾心凄凉。
（其二）我的妹妹啊流离失所，夫君去后独抚儿郎。北风卷沙塞草黄，失群猿猴欲归乡。去年南海哭母丧，三儿一女同哀伤，唯你不在痛穿肠。母逝不知家散亡，若知怎能瞑目安详？再歌一曲悲满腔，手足离散我何往？
（其三）我的女儿们清秀端庄，长女临摹钟王墨香，幼女诵书声朗朗。北风撕衣日昏黄，明珠蒙尘弃路旁。秋雁饥啄无余粮，随母北去谁护航？三歌愈唱愈悲怆，非为儿女泪千行。
【深度赏析】 这首《六歌》选段以"三叠咏叹"结构展现诗人的家国悲歌，三个章节形成情感递进的交响：
1. 意象群构建的乱世图景 诗中"虎狼""北风""穷猿""秋雁"等意象构成暴虐的乱世象征系统，与"凤凰""白璧""钟王帖"等美好意象形成尖锐对比。特别是"牛女相望"的典故运用，将夫妻离散之痛提升至宇宙永恒的维度。
2. 数字修辞的锥心之痛 "一二雏儿""三男一女""一双白璧"等具体数字的反复出现，将抽象的家破之痛具象化为可计量的生命创伤。这种数字叙事手法在"惟汝不在割我肌"处达到高潮，缺席的数字成为最痛的在场。
3. 声音景观的悲怆美学 "琅琅"书声与"嘘欷"哭声、"啄啄"雁鸣与"呜呼"悲叹构成声音蒙太奇。尤其三章结尾"歌正长-歌孔悲-歌愈伤"的递进式咏叹，形成如泣如诉的声调曲线，最终在"泪淋浪"的意象中完成情感洪流的宣泄。
4. 衣饰意象的象征体系 "罗襦裳"代表夫妻情谊，"朔风吹衣"暗示尊严摧残，"白璧委道"喻指女儿沦落。这些衣饰器物的描写，实则是士大夫精神世界崩塌的物质化呈现。
此诗超越了一般悼亡诗的范畴，将家庭悲剧与国族命运熔铸为青铜般的史诗质感。每章结尾的"呜呼"不仅是叹息，更是对天地不仁的诘问，展现出儒家士大夫在绝境中的精神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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