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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隐》清龚自珍原文赏析、现代文翻译

[清] 龚自珍

《尊隐》原文

将与汝枕高林,藉丰草,去沮洳,即荦确,第四时之荣木,瞩九州之神皋,而从我嬉其间,则可谓山中之傲民也已矣。

仁心为干,古义为根,九流为华实,百氏为杝藩,枝叶昌洋,不可殚论,而从我嬉其间,则可谓山中之悴民也已矣。

  闻之古史氏矣,君子所大者生也,所大乎其生者时也。

是故岁有三时:一曰发时,二曰怒时,三曰威时;日有三时,一曰早时,二曰午时,三曰昏时。

夫日胎于溟涬,浴于东海,徘徊于华林,轩辕于高闳,照曜于之新沐濯沧沧凉凉,不炎其光,吸引清气,宜君宜王,丁此也以有国,而君子适生之,入境而问之,天下法宗礼,族归心,鬼归祀,大川归道,百宝万货,人功精英,不翼而飞,府于京师。

山林冥冥,但有鄙夫、皂隶所家,虎豹食之,曾不足悲。

  日之亭午,乃炎炎其光,五色文明,吸饮和气,宜君宜王,本此也以有国,而君子适生之,入境而问之,天下法宗礼,族修心,鬼修祀,大川修道,百宝万货,奔命涌塞,喘车牛如京师。

山林冥冥,但有窒士,天命不犹,与草木死。

  日之将夕,悲风骤至,人思灯烛,惨惨目光,吸饮暮气,与梦为邻,未即于床,丁此也以有国,而君子适生之;不生王家,不生其元妃、嫔嫱之家,不生所世世豢之家,从山川来,止于郊。

而问之曰:何哉?古先册书,圣智心肝;人功精英,百工魁杰所成,如京师,京师弗受也,非但不受,又烈而磔之。

丑类窳呰,诈伪不材,是辇是任,是以为生资,则百宝咸怨,怨则反其野矣。

贵人故家蒸尝之宗,不乐守先人之所予重器,不乐守先人之所予重器,则窭人子篡之,则京师之气泄,京师之气泄,则府于野矣。

如是则就是贫;京师贫,则四山实矣。

古先册书,圣智心肝,不留京师,蒸尝之宗之(子)孙,见闻媕婀,则京师贱;贱,则山中之民,有自公侯者矣。

如是则豪杰轻量京师;轻量京师,则山中之势重矣。

如是则京师如鼠壤;如鼠壤,则山中之壁垒坚矣。

京师之日短,山中之日长矣。

风恶,水泉恶,尘霾恶,山中泊然而和,冽然而清矣。

人攘臂失度,啾啾如蝇虻,则山中戒而相与修娴靡矣。

朝士寡助失亲,则山中之民,一啸百吟,一呻百问疾矣。

朝士僝焉偷息,简焉偷活,侧焉徨徨商去留,则山中之岁月定矣。

多暴侯者,过山中者,生钟簴之思矣。

童孙叫呼,过山中者,祝寿耇之毋遽死矣。

其祖宗曰:我无余荣焉,我以汝为殿。

其山林之神曰:我无余怒焉,我以汝为殿矣。

俄焉寂然,灯烛无光,不闻余言,但闻鼾声,夜之漫漫,鹖旦不鸣,则山中之民,有大音声起,天地为之钟鼓,神人为之波涛矣。

  是故民之丑生,一纵一横。

旦暮为纵,居处为横,百世为纵,一世为横,横收其实,纵收其名。

之民也,壑者欤?邱者欤?垤者欤?避其实者欤?能大其生以察三时,以宠灵史氏,将不谓之横天地之隐欤?闻之史氏矣,曰:百媚夫,不如一猖夫也;百酣民,不如一瘁民也;百瘁民,不如一之民也。

则又问曰:之民也,有待者耶?无待者耶?应之曰:有待。

孰待?待后史氏。

孰为无待?应之曰:其声无声,其行无名,大忧无蹊辙?大患无畔涯,大傲若折,大瘁若息,居之无形,光景煜爚,捕之杳冥,后史氏欲求之,七反而无所睹也。

悲夫悲夫!夫是以又谓之纵之隐。

现代文赏析、翻译

《尊隐》现代文译文与赏析

【现代文译文】 我将与你共枕高林,卧丰草,远离低湿之地,择取坚实之所,细赏四季荣枯之木,眺望九州神圣山川。若随我在此间遨游,便可称为山中的傲世之民了。以仁心为躯干,以古义为根基,融汇九流学说为花果,采撷百家思想为篱藩,枝叶繁茂不可尽述。若随我在此间栖居,便可称为山中的憔悴之民了。

听闻古代史官所言:君子最重生命,而生命最重时机。因此年岁有三时:萌发之时、盛怒之时、肃杀之时;一日有三候:清晨、正午、黄昏。当旭日初生于混沌,沐浴东海,徜徉华林,照耀高门,清凉晨光不显炽烈,吸纳天地清气,正是君王兴起之际。此时君子应运而生,入世察访,可见天下效法礼制,宗族归心,鬼神享祭,江河循道,珍宝人才不招自来,尽聚京城。而深山幽谷间,唯有卑贱者与仆役栖居,即便被虎豹吞噬,也无人哀怜。

至烈日当空,光芒炽烈,五彩辉映,吸纳中和之气,仍是君王鼎盛之时。此时诞生的君子入世所见:天下遵循礼法,宗族修养心性,鬼神受享祭祀,江河疏导有方,但珍宝人才已需费力搜罗,车马劳顿方能运抵京城。深山之中,唯有困顿士人,天命不佑,终与草木同朽。

待到夕阳将坠,悲风骤起,人们渴盼灯烛,目光惨淡,吸纳暮霭之气,昏沉欲睡却未就寝,这衰败之时亦有国家存在。此刻诞生的君子,不出生于王室,不出生于后妃家族,不出生于世代显贵之家,而是来自山川,栖于城郊。若问其故?只因古籍经典、圣贤智慧、能工巧匠的杰作,虽欲献于京城,却遭拒斥毁弃。而那些奸诈无能之辈,反被任用为生计之资。于是珍宝怨愤,重返山野。世家大族不愿守护祖传重器,终被贫贱者夺取,京城气运由此外泄,转存乡野。京城既贫,则四方山野充实。圣贤典籍不留京师,世家子孙见识浅薄,京城地位日贱,山野之民反有公侯气象。豪杰轻视京城,山中势力渐重。京城脆弱如鼠穴,山中壁垒日益坚固。京城气数将尽,山中岁月方长。京城风恶水浊尘霾蔽天,山中却宁静祥和清澈凛冽。当朝中之人举止失度如蝇营狗苟,山中众人便相互告诫修养心性。朝臣孤立无援时,山中民众一声长啸可引发百人呼应。当官员苟且偷生犹豫去留,山中岁月已然安定。暴虐权贵途经山野,会萌生悬挂钟鼓的敬畏;孩童经过山间,会祈祷老者长寿。他们的祖宗说:"我已无多余荣耀,唯以你们为最后的寄托。"山神说:"我已无多余愤怒,唯以你们为最终的归宿。"忽然万籁俱寂,烛火熄灭,不闻人语,只听鼾声。漫漫长夜,连报晓鸟都不再啼鸣,此时山中民众将发出惊天之声,天地为之鸣钟擂鼓,神人为之掀起波涛。

故而民众的生存状态,有纵横两种维度。以朝夕为纵,以居所为横;以百代为纵,以一世为横。横向能获实际,纵向能得名声。这些山野之民,是深谷吗?是丘陵吗?是蚁冢吗?还是逃避现实者?若能拓展生命格局洞察三时变迁,使史官神灵为之荣耀,岂非可称为横亘天地的隐者?史官有言:百个谄媚者不如一个狂放者,百个醉生梦死者不如一个忧劳者,百个忧劳者不如一个真正的隐者。那么这真正的隐者,是有所期待还是无所待?答案是:有所待。待什么?待后世史官记载。什么是无所待?其声无迹可寻,其行无可名状,大忧没有征兆,大患没有边际,极致的傲骨看似屈服,极度的憔悴宛若安息,存在却无形态,光芒闪烁却捕捉不到。后世史官欲加追寻,往返七次仍无所见。可悲啊!因此又可称之为纵向的隐者。

【原创赏析】 这篇雄文以"三时论"为骨架,构建起宏大的历史隐喻体系。诗人将王朝兴衰比作一日晨昏,通过"傲民"与"悴民"的意象对照,展现知识分子的精神抉择。

艺术上最显著的是"时空叠印"手法:将自然时序(晨午昏)、生命周期(生长衰亡)、文明兴替(礼乐崩坏)三重维度完美交融。如"日之将夕"段,既是自然黄昏的描写,又暗喻嘉道年间清王朝的颓势,更投射出士人"吸饮暮气"的精神状态。

文中创造了两组核心意象群:"京师"代表腐朽的权力中心,其"尘霾恶""如鼠壤"的描写充满批判;"山中"则象征精神净土,"泊然而和"的意境与《桃花源记》遥相呼应,但更具行动性——"大音声起"预示着一场山野与庙堂的终极较量。

在思想层面,诗人突破了传统隐逸文学"独善其身"的局限,提出"横隐"与"纵隐"的辩证观。最震撼的是结尾对"无待之隐"的刻画:那些"声无声""行无名"的隐者,实则是改变历史走向的"天地钟鼓",这种将消极隐逸转化为积极历史动力的思想,比西方本雅明的"历史天使"理论早了一个世纪。

文中"百瘁民不如一之民"的论断,堪称中国思想史上对知识分子历史使命最悲壮的诠释。而"圣智心肝,不留京师"的惨痛叙述,恰是作者自身"我劝天公重抖擞"呐喊的深层次注脚。这种将个人命运嵌入历史经纬的书写方式,使《尊隐》成为古代政治寓言文学的巅峰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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