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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 龚自珍
东山猛虎不吃人，西山猛虎吃人，南山猛虎吃人，北山猛虎不食人。
漫漫趋避何所已，玉帝不遣牖下死，一双瞳神射秋水。
袖中芳草岂不香，手中玉麈岂不长。
中妇岂不姝，座客岂不都。
江大水深多江鱼，江边何哓呶。
人不足，盱有馀，夏父以来目矍矍。
我欲食江鱼，江水涩咙喉，鱼骨亦不可以餐。
冤屈复冤屈，果然龙蛇蟠我喉舌间，使我说天九难、说地九难。
踉跄入中门，中门一步一荆棘，大药不疗膏肓顽。
鼻涕一尺何其孱，臣请逝矣逝勿还。
嘈嘈舟师，三五詈汝：汝以白昼放歌为可惜，而乃脂汝辖。
汝以黄金散尽为复来，而乃鞭其脢。
红玫瑰，青镜台，美人别汝光徘徊。
腷腷膊膊，鸡鸣狗鸣。
淅淅索索，风声雨声。
浩浩荡荡，仙都玉京。
蟠桃之花万丈明，淮南之犬彳亍行。
臣岂不如武皇阶下东方生。
乱曰：三寸舌，一枝笔，万言书，万人敌，九天九渊少颜色。
朝衣东市甘如饴，玉体须为美人惜。
《行路易》现代文译文：
东山的猛虎不伤人，西山的猛虎却噬人，南山的猛虎也噬人，北山的猛虎又不伤人。 漫长岁月里我躲避奔逃何时是尽头？天帝不让我在窗下安然而逝，唯有一双明眸如秋水般清亮。 袖中的香草难道不芬芳？手中的玉拂尘难道不长？家中的妇人难道不美丽？座上的宾客难道不俊朗？ 大江深广鱼儿成群，江边为何喧嚷不休？世人不足，我独有余，自夏朝以来世人皆目光闪烁。 我想品尝江中鲜鱼，江水却哽塞咽喉，连鱼骨也无法下咽。冤屈啊冤屈，果然有龙蛇盘踞在我喉舌之间，让我说天有九重艰难，说地有九重艰难。 跌跌撞撞走进中门，每进一步都是荆棘，再好的良药也治不好这深入膏肓的顽疾。 拖着长长的鼻涕多么狼狈，臣请求离去永不回还。嘈杂的船夫们，三五成群地咒骂你：你竟在光天化日下放歌实属不该，还涂抹你的车轴； 你以为散尽黄金还能再来，却遭鞭打后背。红玫瑰啊青镜台，美人离别时容光徘徊。 噼噼啪啪，鸡鸣狗叫。淅淅索索，风声雨声。浩浩荡荡，那是仙都玉京。 蟠桃之花光芒万丈，淮南王家的狗儿蹒跚而行。臣难道还不如汉武帝阶下的东方朔？ 乱曰：三寸不烂之舌，一支生花妙笔，万言谏书，可敌万人，却让九天九渊都黯然失色。 穿着朝服赴死甘之如饴，但这如玉的身躯还须为美人珍惜。
赏析：
这首《行路易》以"行路难"的变体形式，展现了诗人对社会现实的深刻批判与个人命运的悲怆感慨。诗歌开篇以四山猛虎的对比，暗喻世间险恶无处不在，无论怎样躲避都难以找到安全之所。"漫漫趋避何所已"一句，道出了诗人面对黑暗现实的无力感。
诗中运用大量矛盾修辞："袖中芳草"与"江水涩咙喉"、"中妇岂不姝"与"鼻涕一尺何其孱"，形成强烈反差，凸显理想与现实的巨大鸿沟。"龙蛇蟠我喉舌"的意象尤为震撼，象征着言论禁锢带来的窒息感。
艺术手法上，诗人善用排比递进（"三寸舌，一枝笔，万言书，万人敌"）、声韵模拟（"腷腷膊膊""淅淅索索"），营造出急促压抑的节奏感。结尾"朝衣东市甘如饴"用反语表达视死如归的气概，而"玉体须为美人惜"又流露出对生命的眷恋，形成情感张力。
全诗在浪漫主义色彩中渗透着批判现实主义精神，既延续了李白《行路难》的豪放传统，又注入了晚清知识分子特有的忧患意识，展现了诗人作为启蒙思想家的深刻洞察与诗人特有的艺术表现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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