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 郑愁予
背著海驰车
朝阳在公路上滚来
路树驼著路树直高到远方去
在东的几乎是明天的那边
我们将翻犁垂直的泥土
将像云雀那麽生活在风上
多彩的我们一如虹的家族
在雨後群现 却列队隐於谷中
我们立於冰冷的壁上
让胸像一样的胸任云撞击
在高得几乎是家乡的那边
挂好我们锚桩的秋千 然後攀缘
热情果常将我们的唇碰红
眸与星子已如斯临近
啊啊少年 纵让星芒刺伤也是好的
但假期已在垂直的土上熟了
当图腾里的亘古已遭冰斧解冻
星与眸子也以端详告别
在海水与海水之间
我们乃如朝阳升出
而光和热的我们是另一种海
将使空洞的尘寰……潮满……
《垂直的泥土上》现代文译文:
我们驱车背向大海奔驰 初升的太阳沿着公路滚动 行道树驮着行道树向远方延伸 在东方近乎明天的彼岸 我们将要开垦那立起的土壤 像云雀般御风生活 我们这彩虹般绚烂的族群 雨后集体显现 又列队隐入山谷 我们伫立在冰凉的崖壁 任凭云雾拍打雕塑般的胸膛 在高得近乎故土的彼端 系好秋千的锚桩 然后向上攀登 热情果常染红我们的嘴唇 眼眸与星辰已如此接近 啊 少年 即使被星光灼伤又何妨 但假期已在直立的土壤成熟 当远古图腾被冰斧劈开 星辰与眼眸也结束对视 在海水与海水相接之处 我们如朝阳般跃出 而身为光与热的我们 是另一种海洋 终将让荒芜的人间 涨满潮汐......
赏析:
这首诗以极具张力的空间意象构建起精神漫游的图景。"垂直的泥土"作为核心意象,既指代农耕文明的立根之本,又暗喻现代人精神家园的重建。诗人通过"背海驰车"的逆向姿态,在朝阳与公路的现代性场景中,展开对生命本源的追寻。
艺术手法上,诗人巧妙运用矛盾修辞:"路树驼著路树"形成视觉叠嶂,"垂直的泥土"颠覆农耕意象,"胸像一样的胸"将肉体雕塑化。这些意象群在"高得几乎是家乡"的陌生化处理中,完成对故土记忆的拓扑变形。
情感脉络呈现抛物线运动:从"翻犁泥土"的耕耘豪情,到"星芒刺伤"的青春痛感,最终升华为"另一种海"的宇宙意识。特别是"热情果碰红嘴唇"的意象,将生命激情物化为可见的印记,与结尾"潮满尘寰"形成微观与宏观的呼应。
在九个诗节的流转中,诗人完成三重超越:地理上从海岸到崖壁的垂直攀登,时间上从"亘古图腾"到"明日彼岸"的穿越,最终抵达"光与热"的生命本体论境界。这种立体的诗意建构,使诗歌成为存在主义的视觉装置,在"海水之间"的临界处,照见现代人精神返乡的可能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