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 郑愁予
吹风笛的男子在数说童年
吹风笛的男子
拥有整座弄风的竹城
虽然 他们从小就爱唱同一支歌
而咽喉是忧伤的
岁月期期艾艾地流过
那失耕的两岸 正等待春泛而冬著
一溪碎了的音符溅起
多石笋的上游 有蓝钟花的鼻息
而总比萧萧的下游多 总比
沿江饮马的啼声好
想起从小就爱唱的那支歌
忧伤的咽喉 岁月期期艾艾地流过
流过未耕的两岸
而两岸啊 犹为约定的献身而童贞著
醉溪流域(二)
那晚 他们隔杯望著空空
(当兄弟已出征 真像对饮的妯娌呢!)
舟上的快意只是呀地一声
启 了
姻缘桅立在第六指上
那晚 他们隔烛望著红红
(当兄弟已亡故 谁和谁算是妯娌妮!)
整个的流域都生长一种棕的植物
(是灯柱披著蓑衣麽!)
後来 便让风鼓起黑色的大氅
其壮观如一座地震的城
啊 那晚 他们交颈而很慢很慢才钉在十字上
《醉溪流域》双联诗赏析及现代语译
【原诗赏析】 第一篇章以"吹风笛的男子"为抒情主体,构建出虚实相生的记忆空间。"弄风的竹城"既是实指竹林,更是隐喻被笛声重塑的童年疆域。诗人运用通感手法,将视觉的"蓝钟花"转化为听觉的"鼻息",使上游景致获得生命韵律。末句"为约定的献身而童贞著"以矛盾修辞,展现两岸土地在荒芜中保持的贞洁等待,暗喻未被世俗玷污的初心。
第二篇章转入战争叙事,杯盏与烛火成为时空切换的媒介。"姻缘桅立在第六指上"的奇特意象,将婚姻关系锚定在非理性的神秘维度。棕榈植物幻化为披蓑的灯柱,最终在风中膨胀成"地震的城",暗示情感冲击的毁灭性力量。结尾"慢钉十字架"的隐喻,将私人痛楚升华为具有宗教意味的受难叙事。
【现代语译】 《醉溪流域·一》 那个吹风笛的人正在回忆童年 这个吹风笛的人 独占着整座随风摇曳的竹林城池 尽管他们自幼唱着相同的歌谣 但每道声线都浸着哀伤 时光结结巴巴地向前流淌 荒芜的河岸等着春潮却迎来冰封 整条溪水溅起破碎的音符 上游石林间 蓝钟花轻轻呼吸 永远比下游的萧瑟更丰盈 永远比 饮马江边的嘶鸣更动人 想起那支从小就会唱的歌 沙哑的嗓音里 岁月磕磕绊绊地流逝 漫过无人耕耘的堤岸 而两岸啊 仍保持着献祭前的童贞
《醉溪流域·二》 那夜 他们隔着空杯对望 (当兄弟奔赴战场 多像对饮的妯娌啊!) 船头的欢愉仅是吱呀一声 就 启航了 婚姻的桅杆长在第六根手指 那夜 他们隔着红烛相望 (当兄弟战死沙场 谁还与谁是妯娌!) 整条流域疯长着棕榈般的植物 (莫非是灯柱裹着蓑衣?) 最终狂风鼓起黑色斗篷 壮阔如正在崩塌的城池 啊 那夜 他们相拥着 用漫长的时间才把自己钉上十字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