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 郑愁予
今晨又是春寒,林木悄悄
一鹰在细雨中抖翼斜飞
置书笈在肩上的书生,收拾远行
仰望看,一天西移的云雨
此去将入最後的春闱,啊,最後的一次
离别十年的荆窗,欲嬴归眩目的朱楣
毕竟是别离的日子,空的酒杯
或已倾出来日的宿题,啊,书生
你第一笔触的轻墨将润出什麽?
是青青的苔色?那卷上,抑是迢迢的功名?
今晨又是春寒,林木寂寂
一鹰在细雨中抖翼盘旋
置书笈在肩上的书生,驻足路上
被阻於参差的白幡与车马
啊,赴闱的书生,何事惊住了你?
那只是落葬的行列,只是声色的冥灭
岂因这行列竟如一阵风
使荣华的沉落,会发为生者的寒噤
西移的云雨停歇,杯酒盈盈
荆扉茅檐,春寒轻轻地蹭过
卸下书笈的书生,呵手而笑:
喜我顿悟於往日的痴迷,从此,啊,从此
反覆地,反覆地,哼一阕田园的小曲
《春闱尽头的顿悟》赏析
这首作品以"最后的春闱"为诗眼,构建了一个书生在科举末路上的精神顿悟。全诗在春寒细雨的底色中展开,通过"抖翼斜飞"的鹰与"置书笈"的书生形成生命姿态的互文,暗示着知识追求与自然本真的永恒对话。
诗中三次出现的"春寒"意象,从开篇的环境描写逐渐内化为心理体验,最终在"轻轻蹭过"的触觉中完成物我交融。而"西移的云雨"作为时间隐喻,与"白幡车马"的死亡意象形成双重压迫,迫使书生在"荣华沉落"的寒噤中直面生命本质。
最精妙处在于"顿悟"的戏剧性转折。当书生"卸下书笈"这个知识重负的象征时,"呵手而笑"的细节让精神解脱具象化为体温的暖意。全诗以科举制度为背景,却超越了具体历史语境,探讨了所有时代知识分子都面临的困境:在功名追求与生命本真之间,那道"荆扉茅檐"才是永恒的归处。
末段"田园小曲"的反复吟唱,不仅是对科举执念的消解,更构建了新的精神韵律。这种从"青苔"到"功名"再回归"小曲"的认知轨迹,完成了中国文人精神传统中最为珍贵的"出仕-归隐"的心路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