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周密
少年诵诗书,颇有稽古志。
中焉得良师,讲说击蒙昧。
步趋古圣贤,千载俨如对。
岂惟收放心,中自有乐地。
维持识纲常,讨访极根柢。
同异辩坚白,委曲穷琐细。
精微究七略,猎涉到百类。
近求事物间,远探天人际。
研朱极雠校,钩玄谨书识。
扬子喜问奇,中郎欣得异。
源委本六经,上下猎众智。
虽为吏坌汩,此事亦不置。
矻矻常穷年,何敢叹劳勚。
初非事进取,盖亦志平治。
庶几致吾君,不负学古意。
岂期事大缪,分寸不可冀。
或病元凯癖,或嘲孝先睡。
亦惟殖卤莽,何敢望穫刈。
穮蓘当益勤,会见逢有岁。
謏闻愧博识,钝质无强记。
少习日寖忘,瞠若殊有愧。
夜行笑老学,鸡蹠不忍弃。
正如蠹书鱼,龁纸犹有味。
千卷善和藏,万签邺侯庋。
心惟与口诵,尚欲见所未。
辛勤三十年,正尔窥一二。
波澜浩如海,不可辩涯涘。
要之自信笃,土炭各有嗜。
勿以多岐亡,勿以半涂废。
孰云道甚远,不息行可至。
学问之所尊,尊在道与义。
苟为不能然,虽多亦奚谓。
道之充诸身,如人有元气。
气以实而刚,气以弱而踬。
浩然在存养,不可以力致。
文辞乃枝叶,界限在义利。
油然悟真筌,于此得良贵。
立言吾岂敢,识字亦未易。
我家有书种,谨守毋或坠。
诗成付吾儿,永以诏来世。
《藏书示儿》赏析
这首长篇训子诗展现了诗人作为学者型文人的精神图谱。全诗以"书"为经,以"学"为纬,构建起一个宋代士大夫的立体精神世界。
在艺术表现上,诗人采用"自述体"展开,从少年求学写到中年治学,再到晚年悟道,形成完整的时间脉络。诗中"研朱极雠校,钩玄谨书识"等句,通过细节描写展现学者治学的严谨态度;"正如蠹书鱼,龁纸犹有味"等比喻,则生动传达出对学问的痴迷。
思想内涵方面,诗人提出了"学问之所尊,尊在道与义"的核心观点,将"道义"置于"文辞"之上。诗中"道之充诸身,如人有元气"的比喻,体现了理学家"内圣外王"的修养追求。末尾"我家有书种"的嘱托,更彰显了宋代士大夫家族的文化传承意识。
现代文译文:
少年时诵读诗书,就怀有追慕古人的志向。中年幸遇良师,讲解破除蒙昧。追随古代圣贤,千年相隔却如面谈。岂止收敛放逸之心,其中自有快乐天地。维护人伦纲常,探究学问根本。辨析同异如坚白之论,穷究曲折微末之理。精研七略典籍,涉猎百家学说。近则探究日常事物,远则探索天人关系。朱笔校勘极尽严谨,钩玄提要谨慎记录。像扬雄般喜爱奇问,如蔡邕般欣喜异闻。学问本源在六经,上下求索众家智慧。虽为公务所扰,治学之事从不荒废。终年勤勉不辍,岂敢感叹劳累。初衷并非追求功名,而是志在治国安邦。希望以此报效君王,不负研习古籍的本意。岂料世事大谬,分寸理想都难实现。有人笑我如杜预的癖好,有人嘲我像边韶的贪睡。也只能粗浅耕耘,不敢奢望丰硕收获。但应更加勤勉,终会迎来丰收之年。浅闻愧对博学之名,资质愚钝不善强记。少时所学日渐淡忘,茫然相对深感惭愧。夜行自笑老学究,却如鸡跖不忍舍弃。恰似蠹鱼啃书,嚼纸仍觉有味。藏书千卷如李泌,签题万轴似邺侯。心记口诵不止,还欲见识未见之书。辛勤治学三十年,方才略知一二。学问如海浩瀚,难辨边际所在。重要的是坚定自信,如土炭各有所好。勿因歧路多而迷失,勿因半途难而放弃。谁说大道遥远,只要不息前行必能到达。学问最可贵的,在于追求道与义。若不能如此,学得再多又有何用。道充盈于身,如人有元气。气实则刚健,气弱则跌倒。浩然之气在于修养,不可强力求得。文辞只是枝叶,界限在于义利之分。忽然悟得真谛,于此获得至宝。岂敢妄自著书立说,识字也非易事。我家有读书种子,望你谨慎传承莫使断绝。此诗写就交付我儿,永远告诫后世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