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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 皮日休
三辰至精气，生自苍颉前。粤从有文字，精气铢于绵。
所以杨墨后，文词纵横颠。元狩富材术，建安俨英贤。
厥祀四百馀，作者如排穿。五马渡江日，群鱼食蒲年。
大风荡天地，万阵黄须膻。纵有命世才，不如一空弮。
后至陈隋世，得之拘且緛。太浮如潋滟，太细如蚳蝝。
太乱如靡靡，太轻如芊芊。流之为酗bM，变之为游畋。
百足虽云众，不救杀马蚿。君臣作降虏，北走如cg猭。
所以文字妖，致其国朝迁。吾唐革其弊，取士将科县。
文星下为人，洪秀密于緶。大开紫宸扉，来者皆详延。
日晏朝不罢，龙姿欢fM々。于焉周道反，由是秦法悛。
射洪陈子昂，其声亦喧阗。惜哉不得时，将奋犹拘挛。
玉垒李太白，铜堤孟浩然。李宽包堪舆，孟澹拟漪涟。
埋骨采石圹，留神鹿门埏。俾其羁旅死，实觉天地孱。
猗与子美思，不尽如转辁。纵为三十车，一字不可捐。
既作风雅主，遂司歌咏权。谁知耒阳土，埋却真神仙。
当于李杜际，名辈或溯沿。良御非异马，由弓非他弦。
其物无同异，其人有媸妍。自开元至今，宗社纷如烟。
爽若沆瀣英，高如昆仑巅。百家嚣浮说，诸子率寓篇。
筑之为京观，解之为牲牷。各持天地维，率意东西牵。
竞抵元化首，争扼真宰咽。或作制诰薮，或为宫体渊。
或堪被金石，或可投花钿。或为舆隶唱，或被儿童怜。
乌垒虏亦写，鸡林夷争传。披揭覆载枢，捭阖神异键。
力掀尾闾立，思轧大块旋。降气或若虹，耀影或如wH。
万象疮复痏，百灵瘠且q3。谓乎数十公，笔若明堂椽。
其中有拟者，不绝当如綖。齐驱不让策，并驾或争骈。
所以吾唐风，直将三代甄。被此文物盛，由乎声诗宣。
采彼风人谣，輶轩轻似鹯。丽者固不舍，鄙者亦为铨。
其中有鉴戒，一一堪雕镌。乙夜以观之，吾君无释焉。
遂命大司乐，度之如星躔。播于乐府中，俾为万代蠲。
吹彼圆丘竹，诵兹清庙弦。不惟娱列祖，兼可格上玄。
粤予何为者，生自江海壖。騃騃自总角，不甘耕一廛。
诸昆指仓库，谓我死道边。何为不力农，稽古真可嘕。
遂与袯襫著，兼之笞笠全。风吹蔓草花，飒飒盈荒田。
老牛瞪不行，力弱谁能鞭。乃将耒与耜，并换椠与铅。
阅彼图籍肆，致之千百编。携将入苏岭，不就无出缘。
堆书塞低屋，添砚涸小泉。对灯任髻爇，凭案从肘研。
苟无切玉刀，难除指上胼。尔来五寒暑，试艺称精专。
昌黎道未著，文教如欲骞。其中有声病，于我如fDfe。
是敢驱颓波，归之于大川。其文如可用，不敢佞与便。
明水在稿秸，太羹临豆笾。将来示时人，猰貐垂馋涎。
亦或尚华缛，亦曾为便嬛。亦能制灏灏，亦解攻翩翩。
唯思逢阵敌，与彼争后先。避兵入句吴，穷悴只自跧。
平原陆夫子，投刺来翩跹。开卷读数行，为之加敬虔。
忽穷一两首，反顾唯曲拳。始来遗巾帼，乃敢排戈鋋。
或为拔帜走，或遭劘垒还。不能收乱辙，岂暇重为篿。
虽然未三北，亦可输千鐉。向来说文字，尔汝名可联。
圣人病殁世，不患穷而蹎。我未九品位，君无一囊钱。
相逢得何事，两笼酬戏笺。无颜解媮合，底事居冗员。
方知万钟禄，不博五湖船。夷险但明月，死生应白莲。
吟馀凭几饮，钓罢偎蓑眠。终抛岘山业，相共此留连。
《文脉千年：诗人的史诗性文论宣言》
赏析： 这首五百言长诗是诗人对中华文脉的史诗性梳理，更是晚唐文人面对文化危机的深刻反思。诗人以"精气"为文脉内核，从苍颉造字始，历数杨墨、建安、陈隋各代文风嬗变，直至盛唐李杜辉煌，构建出一部浓缩的文学发展史。诗中"纵有命世才，不如一空弮"的慨叹，揭示出文人命运与时代气运的深刻联系。
诗人以"太浮如潋滟，太细如蚳蝝"等精妙比喻批判六朝文风，又以"笔若明堂椽"盛赞唐代文豪，形成强烈对比。在描述自身创作历程时，"对灯任髻爇，凭案从肘研"的苦吟形象，生动展现了晚唐文人"苟无切玉刀，难除指上胼"的创作艰辛。结尾"夷险但明月，死生应白莲"的超然之语，将文学追求升华为精神信仰。
现代文译文： 日月星辰的精华元气，早在苍颉造字前就已存在。自从有了文字记载，这种精气便如丝绵般延续。所以杨朱墨翟之后，文辞开始纵横驰骋。汉武帝时人才辈出，建安时期群英荟萃。四百余年间，创作者如鱼贯而行。五马渡江的动荡年代，群鱼食蒲的饥馑岁月。狂风席卷天地，万马奔腾扬起黄沙。纵有盖世才华，也不如一介武夫实用。
到了陈隋时期，文章变得拘谨繁琐。过分浮华如波光潋滟，过分纤细似蚁卵虫卵。过于散乱如靡靡之音，过分轻飘若芊芊细草。演变成放纵的酒后狂言，蜕化为无聊的游猎文章。百足之虫虽称众多，救不了将死的马陆。君臣都成降虏，向北逃窜如受惊的野兽。所以说文风妖异，会导致国家衰亡。
我大唐革除这些弊端，通过科举选拔人才。文曲星化身为人，才俊如密织的布帛。朝廷广开紫宸门，对来者都详细考察。朝会直到日暮不散，天子龙颜大悦。于是周代正道复兴，秦朝苛法得以改正。射洪陈子昂，他的名声何等显赫。可惜生不逢时，壮志如受束缚。玉垒山的李白，铜堤边的孟浩然。李白胸怀如天地，孟浩然的诗淡若涟漪。最终埋骨采石矶，魂留鹿门山。让他们客死异乡，实在觉得天地无情。
啊！杜甫的诗思，如车轮转动无穷无尽。即便写成三十车，也不忍删去一字。他既为风雅之主，便掌管了歌咏大权。谁知耒阳的泥土，埋葬了真正的诗仙。在李白杜甫时代，名家辈出前后相继。好御手不挑马匹，良弓不在乎弦材。万物本无差别，人有美丑之分。自开元至今，王朝更迭如烟云。清朗如晨露精华，高峻似昆仑巅峰。百家喧嚣浮夸，诸子多寓言文章。有的筑成京观，有的分解为祭品。各自把持天地准则，随心所欲东拉西扯。竞相触及造化本源，争着扼住天道咽喉。有的成为诏令渊薮，有的专写宫体艳诗。有的值得铭刻金石，有的只配装饰花钿。有的被奴仆传唱，有的受孩童喜爱。胡人营垒也在抄写，新罗使者争相传播。揭示天地奥秘，操纵神异关键。力量能撼动海眼，思绪可扭转乾坤。气势时而如虹，光芒时而似电。万物伤痕累累，百神憔悴不堪。这数十位文豪，笔力如殿堂栋梁。其中模仿者，连绵如丝线不绝。并驾齐驱互不相让，有时还要争抢并排。所以我大唐文风，直追三代精华。有此文化盛况，全赖诗歌传播。采集民间歌谣，轻捷如鹯鸟飞翔。华美者固然不弃，粗鄙者也加品评。其中包含的鉴戒，件件值得雕刻。深夜拿来品读，君王爱不释手。于是命令乐官，按星象位置谱曲。收入乐府之中，成为万世典范。吹奏圆丘竹笛，吟诵清庙琴弦。不仅娱乐先祖，更能感通上天。
我是什么人呢？生在江海之滨。自幼愚钝懵懂，不甘耕种薄田。兄弟指着粮仓，说我必死路边。为何不努力务农？考古真是可笑。于是穿上蓑衣，戴好斗笠下田。风吹野草花，飒飒满荒原。老牛呆立不走，体弱谁能鞭策？只好放下农具，换取纸笔文书。逛遍书店书摊，收集千百卷册。带着入苏岭，不出山无因缘。堆书塞满矮屋，添墨耗干小泉。对灯任发髻烧焦，伏案直到肘生茧。若无切玉宝刀，难消指上老茧。五年来，技艺渐精。韩愈之道未显，文教似要振兴。其中音律瑕疵，对我如芒刺背。所以敢驱颓波，使其归入大江。我的文章若可用，绝不敢谄媚敷衍。如祭祀的清水，如太庙的羹汤。拿出来示人，让馋鬼垂涎。有时追求华丽，也曾写得轻巧。既能作雄浑文，也懂写飘逸篇。只想遇到对手，与之争个高低。避战乱到吴地，穷困潦倒自藏。平原陆先生，投帖来访。开卷读几行，愈发恭敬。突然读到佳作，不禁躬身赞叹。开始送来女子头巾，后来竟敢挑战文场。有时如拔旗败走，有时似破垒而归。不能纠正乱象，哪有空再占卜。虽未三战三败，也算输掉千金。向来谈论文章，你我齐名并提。圣人忧患死后名，不愁生前困顿。我未得九品官，你无一文钱。相逢有何乐？两筐戏作诗笺。无颜苟合取容，为何担任闲职？才知万钟俸禄，不如五湖渔船。险夷只看明月，生死应如白莲。吟罢倚几饮酒，钓完靠着蓑衣眠。终将抛弃功业，与你在此流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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