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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宋濂
太虚之气随物形，天声地声由此生。
小或簸荡吼河海，大将触搏流风霆。
天轮胶戾神鬼战，地轴挺拔蛟龙争。
圈臼洼污各异奏，彯沙礜石咸齐鸣。
灵功阖辟司至理，于喁徐疾缘天成。
孰言坱圠妙不测，两间可配人为灵。
戴首载趺上下位，布藏列府山河萦。
肺为金官号钟磬，发声肇气从孩婴。
自兹人音极万变，出无入有诚难名。
暗哑咤叱泄忿懥，啸呼号噭摅幽情。
吻牙喉舌审清浊，徵羽宫商分重轻。
殊方虽假象胥译，至道不与人伪并。
尼丘降神继群圣，因声为教文诸经。
研穷阳阴序政事，吟咏情性臻和平。
节文严谨名分正，假象植义昭天明。
玄景无言圣人代，建中立极绥群萌。
奠安海岳使效职，洗摩日月开重冥。
籁鸣机动孚应速，风声所被来频仍。
宋齐鲁卫既雾滃，蔡陈秦楚尤云蒸。
棂哜真瘦造阃粤，抵排卑论归崇谹。
太和融盎尽沾丐，物无疵疠玄休凝。
杏坛迹芜铎声远，人凿私智先先登。
钩钳捭阖势倾轧，坚白同异时頠暐。
黄老玄虚涉溟涬，刑名惨覈纷峥嵘。
九家狂流不可遏，绝港强欲齐东瀛。
固云偏盭或害教，尚骋所学为骁腾。
狂秦以降逮刘氏，不翅枯响随风行。
黄茅白苇堕一色，编贝联珠夸九能。
班扬枚马亦豪隽，竟溺下俗高难升。
六代骈枝与俪叶，气澌辞顈犹骄矜。
更唐历宋非不盛，律之六艺终难胜。
要知声华有衰歇，以致学步多竛竮。
人文本为载道具，次则纪事垂千龄。
虽其功用霄壤隔，不应涧水非渊冰。
玺书播告出丹凤，兵檄驰布飞红星。
金匮石室董狐笔，戎功骏烈燕然铭。
入室登歌侑庙乐，徇师能誓宣牲盟。
章疏补天非炼石，谈辨保国逾长城。
沾润自足配云雨，和协更可同箫笙。
当其操觚欲鼓勇，收视返听探玄精。
游鱼中钩曳深沚，巨兽投阱离丛坰。
斯须朝崖变夕谷，惚恍西海为东陵。
精神所至万物慑，橐籥亭毒纵复横。
真醇鲁邦见郜鼎，冲雅高辛陈五韺。
浑圆牍应振逸响，缛丽昚雀梳文翎。
严森五刑布秋肃，华涧百卉含春荣。
劲如韩彭将貔虎，仰揭斗柄麾欃枪。
艳如长杨较羽猎，蒙盾负羽驱鸾旌。
高排霄汉跨箕尾，呼噏沆瀣游太清。
未几直坠九渊底，察之无迹闻无声。
幽入阴宫作鬼语，秘怪诙佹难为听。
割然大明赤于火，景曜所鑅流为琼。
似兹妙斡造化轴，可以小技相讥评。
金石虽坚有销泐，文光亘古常晶荧。
但忧拙工不知变，欲就郊衢施鼎曈。
揖让周还固有节，其如绵鳷非法程。
予从卯角业文史，意逞骁悍摧强勍。
上师姬孔为察父，下视迁固犹诸兄。
婴弓射侯在正鹄，路马在御悬游缨。
温温腻纹蟠结绿，烨烨寒电生青萍。
有时摛辞述帝霸，捷如屋上人建瓴。
注空直泻绝留碍，不似潢潦为泓渟。
应知敦本乃末艳，且咤彪外由中弸。
年来惩艾剧芒刺，流汗浃背颜交蠙。
如何窜身伏槁壤，乃能抗志凌霄峥。
掞宫清庙须巨木，梁葩楚艳徒微馨。
譬之出声有巨细，大块噫气真铿涘。
蛙鸣蝉噪杂鼓吹，入耳唯觉成躭嘤。
天人之间或有愧，何异冠服蒙狸狌。
遥江上月素珠吐，嘉树弄景痴龙擎。
维时万籁一时寂，耿耿银河涵玉绳。
华川先生起我懒，搴衣踏月行空庭。
扬今榷古益慷慨，抽关启钥成撄宁。
先生文章正用世，殷盘周诰方争衡。
知深固慊管鲍浅，交固未数金石贞。
念斯辗转不成寐，吟声在吻号苍蝇。
酸寒固或类贞曜，跅弛未必卑韩翃。
故人守官在姑蔑，学林老虎文渊鲸。
三年不见志纡郁，梦魂时逐晨风征。
何时共宿若今夕，重把肝胆殷勤倾。
《秋夜论文的宇宙回响与文脉守望》
（赏析部分） 诗人这首七言长诗以宏阔的宇宙观开篇，将论文辩理置于"太虚之气"的哲学背景下展开。诗中"天轮胶戾神鬼战，地轴挺拔蛟龙争"等句，用神话意象构建出知识交锋的壮阔图景，形成天地人三才共振的论述体系。诗人通过"肺为金官号钟磬"的生理隐喻，揭示语言本质是生命能量的转化，而"吻牙喉舌审清浊"则展现了对语言形式的精微把握。
中段转入文化史批判，以"杏坛迹芜铎声远"为转折，历数从先秦九流到唐宋文风的演变。诗中"黄茅白苇堕一色"的比喻，尖锐指出文风僵化的危机，而"律之六艺终难胜"则彰显其回归经典的文学主张。在修辞上，诗人交替使用"劲如韩彭将貔虎"的阳刚意象与"艳如长杨较羽猎"的华美比喻，形成张弛有度的韵律节奏。
结尾处"遥江上月素珠吐"的夜景描写，将学术讨论升华为精神共鸣。全诗以宇宙论始，以知己情终，在"耿耿银河涵玉绳"的时空坐标中，完成了一次从天道到人文的思想巡礼。
（现代文译文） 虚空元气随物赋形，天地声响由此发生。细微时能簸荡河海怒吼，宏大处可激荡风雨雷霆。天穹扭曲引发神鬼激战，地轴耸动招来蛟龙争锋。洼地洞穴各有声韵，飞沙走石齐发和鸣。造化开合掌控至理，快慢节奏本自天成。谁说混沌玄妙难测？天地之间人最通灵。
头颅承载上下尊卑，躯干分布山河脉络。肺腑如钟磬司金音，发声吐气始于婴童。从此人声变化万千，虚实相生难以言明。嘶吼叱咤宣泄愤怒，长啸高歌抒发幽情。唇齿喉舌辨明清浊，宫商角徵区分重轻。异域虽靠翻译沟通，至理不与虚伪并存。
孔子降世继承圣统，以声为教文载六经。探究阴阳规范政事，吟咏情性达致和平。文章严谨名分端正，借象喻理昭示天心。大道无言圣人代宣，确立中道教化万民。安定山河各司其职，擦拭日月照亮幽冥。天籁感应迅捷非常，风气所及连绵不绝。
宋齐鲁卫如雾弥漫，蔡陈秦楚似云蒸腾。穷究真谛直达闽粤，驳斥浅见归于至诚。太和之气充盈万物，灾异不生玄德凝结。杏坛荒芜木铎声远，私智穿凿争先标新。纵横家术互相倾轧，名家辩论纠缠不清。黄老玄虚漫无边际，法家严苛峻法峥嵘。九流狂潮难以遏制，偏执欲与东海比平。
虽说偏激有损教化，仍逞才学跃马驰骋。暴秦以来直至汉室，文脉如枯叶随飘风。千篇一律黄茅白苇，炫耀技巧串联珠贝。班扬枚马虽称俊杰，终究沉溺难攀高峰。六朝骈文铺排辞藻，气脉断绝犹自骄矜。历经唐宋非不鼎盛，较之六经终逊一筹。须知声华总有衰歇，致使效颦多失本真。
文章本为载道之器，其次记事流传千年。虽功用有天地之别，涧水岂非渊冰同源？诏书颁布如凤翔舞，檄文传递似星飞驰。史官直笔藏之金匮，战功铭刻燕然山巅。庙堂雅乐伴祭入室，誓师血盟宣于军前。奏章补天胜于炼石，雄辩卫国固若长城。润泽万物堪比云雨，和谐韵律如同箫笙。
执笔欲振作勇气时，收视反听探求玄奥。如游鱼咬钩出深潭，似猛兽落阱离荒丘。须臾山崖变作幽谷，恍惚西海化为东陵。精神所至万物震慑，造化运作纵横捭阖。纯正如鲁国郜鼎，典雅若帝喾五弦。浑厚简牍发清响，华美词章理羽纹。森严如秋布五刑，绚烂似春荣百卉。
刚劲似韩信驱虎豹，昂扬如举斗柄指彗星。艳丽类长杨宫比猎，蒙盾负羽驾鸾车。高蹈云霄跨箕尾，呼吸甘露游太清。转瞬直坠九渊之底，无形无迹寂然无声。幽入地府作鬼语，诡谲怪异不堪听。豁然明朗胜烈火，光华流转化美玉。如此运转造化轴，岂容小技妄批评。
金石虽坚终会销蚀，文采亘古永放光芒。只忧拙工不知变通，欲在闹市陈列鼎彝。礼仪周旋固有节度，怎奈劣马不合规程。我自幼研习文史，意气风发摧强敌。上效周公孔子为严父，下视班固司马迁如兄长。弯弓必中箭靶心，御马定系飘摇缨。温润如绿玉生纹，锋锐似青萍闪寒光。有时铺陈帝王霸业，迅捷如屋顶泻瓶水。倾注直下无阻碍，不似积水成死潭。当知根本方能茂盛，且看外显必由内充。
近年自省如芒在背，汗流浃背面赤耳。如何蛰伏贫瘠地，仍怀壮志冲云霄？太庙需用栋梁材，奇花异草徒芬芳。譬如声响分大小，天地呼吸最洪亮。蛙鸣蝉噪杂乐音，入耳只觉烦扰声。天人之间或有愧，犹如衣冠披兽皮。
远江明月吐银珠，嘉树弄影似龙擎。此刻万籁俱寂静，银河耿耿系玉绳。华川先生祛我惰，披衣踏月步中庭。论今评古愈激昂，启我心锁得安宁。先生文章正济世，堪比商盘周诰文。相知远超管鲍浅，交情不数金石坚。思此辗转难入眠，吟声如蝇绕唇边。清寒或许似孟郊，放达未必逊韩翃。
故人为官在姑蔑，学林猛虎文海鲸。三年不见志郁结，梦魂常随晨风行。何时再如今夜聚，重将肝胆赤诚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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