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韩愈
只见纵横落,宁知远近来。飘飖还自弄,历乱竟谁催。
座暖销那怪,池清失可猜。坳中初盖底,垤处遂成堆。
慢有先居后,轻多去却回。度前铺瓦陇,发本积墙隈。
穿细时双透,乘危忽半摧。舞深逢坎井,集早值层台。
砧练终宜捣,阶纨未暇裁。城寒装睥睨,树冻裹莓苔。
片片匀如剪,纷纷碎若挼。定非燖鹄鹭,真是屑琼瑰。
纬繣观朝萼,冥茫瞩晚埃。当窗恒凛凛,出户即皑皑。
压野荣芝菌,倾都委货财。娥嬉华荡漾,胥怒浪崔嵬。
碛迥疑浮地,云平想辗雷。随车翻缟带,逐马散银杯。
万屋漫汗合,千株照曜开。松篁遭挫抑,粪壤获饶培。
隔绝门庭遽,挤排陛级才。岂堪裨岳镇,强欲效盐梅。
隐匿瑕疵尽,包罗委琐该。误鸡宵呃喔,惊雀暗裴回。
浩浩过三暮,悠悠匝九垓。鲸鲵陆死骨,玉石火炎灰。
厚虑填溟壑,高愁扌致斗魁。日轮埋欲侧,坤轴压将颓。
岸类长蛇搅,陵犹巨象豗。水官夸杰黠,木气怯胚胎。
著地无由卷,连天不易推。龙鱼冷蛰苦,虎豹饿号哀。
巧借奢华便,专绳困约灾。威贪陵布被,光肯离金罍。
赏玩捐他事,歌谣放我才。狂教诗硉矹,兴与酒陪鳃。
惟子能谙耳,诸人得语哉。助留风作党,劝坐火为媒。
雕刻文刀利,搜求智网恢。莫烦相属和,传示及提孩。
《咏雪赠张籍》现代文译文:
看那雪花纵横飘落, 怎知它来自远方还是近处。 轻盈飘荡自得其乐, 纷乱飞舞谁在催促。
炉火温暖消融不怪, 池水清澈难猜雪踪。 洼地初积薄薄一层, 土丘转眼已成雪冢。
有的慢悠悠先落却后化, 更多轻轻飘去又飞回。 掠过屋瓦铺就银垄, 墙角暗处暗自堆积。
时而穿透细密窗纱, 忽而压垮危檐半垂。 深井坎处旋舞不止, 高台早早披上素帷。
砧石终将被雪覆盖, 石阶的素绢无暇裁。 城楼寒装傲视四方, 树木裹着冻苔皑皑。
片片均匀如剪刀裁, 纷纷碎落似手揉开。 绝非煮鹤褪下的羽, 定是琼玉碎屑飞来。
迷蒙中看朝花幻影, 混沌里望暮霭徘徊。 窗前永远寒气凛冽, 门外即刻白雪皑皑。
覆盖原野催生菌芝, 倾覆都城埋没货财。 如嫦娥嬉戏泛银波, 似胥涛怒涌浪崔嵬。
雪原辽阔疑地浮起, 云层平展似雷车来。 随车翻飞如白绸舞, 逐马散落似银杯摔。
万家屋顶连成一片, 千树琼枝耀眼绽开。 青松翠竹遭雪压弯, 粪土反得厚雪培栽。
突然隔绝门前道路, 勉强挤过台阶险隘。 岂敢妄想补益山岳, 勉强效仿调羹盐梅。
掩尽世间一切瑕疵, 包容所有琐碎尘埃。 误使公鸡夜半啼鸣, 惊得雀鸟暗中徘徊。
浩浩荡荡连下三夜, 悠悠漫漫覆盖九垓。 巨鲸枯骨埋雪原, 玉石俱焚化炎灰。
深忧似欲填平海壑, 高愁几乎触及斗魁。 日轮将倾被雪掩埋, 地轴欲折受压欲摧。
河岸如长蛇被搅动, 山陵似巨象互撞挨。 水神自夸机敏过人, 木灵畏惧新生胚胎。
落地积雪无法卷起, 接天雪幕难以推开。 蛟龙冻蛰苦不堪言, 虎豹饿嚎声声悲哀。
巧借雪景奢华装扮, 专给贫者带来困灾。 威严贪占粗布被褥, 光辉不离金樽玉杯。
我抛他事专心赏雪, 放声歌谣展我才。 狂写诗篇如石突兀, 酒兴相伴两鳃开。
唯有你能懂我心意, 他人岂能明白此怀。 请留风儿作我同党, 且围炉火把酒言欢。
文思如刀雕刻精细, 智慧似网广搜题材。 不必劳神相唱和, 传示孩童亦开怀。
赏析:
诗人这首咏雪长诗以铺陈手法展现了一场恢宏壮观的雪景。全诗可分为三个层次:
首先描绘雪的姿态与形貌(1-24句),用"纵横落""飘飖自弄"写雪的动态美,"匀如剪""碎若挼"写雪的形态美,通过"穿细时双透"等细节展现雪的渗透力。
其次写雪的影响与威力(25-56句),从自然到人文,从"压野荣芝菌"到"倾都委货财",既写雪滋养万物的恩泽,又写其摧枯拉朽的威力,甚至引发"日轮埋欲侧"的宇宙想象。
最后转入抒情言志(57-72句),诗人由雪兴发,表达"赏玩捐他事"的闲情,以及"狂教诗硉矹"的创作激情,最终归结到对知己张籍的期许。
艺术上,诗人以散文笔法入诗,句式长短错落,用字生新奇特(如"硉矹""陪鳃"),比喻层出不穷,将一场普通的雪景写得气象万千,充分展现其"以文为诗"的特色和雄奇险怪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