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韩愈
少年气真狂,有意与春竞。
行逢二三月,九州花相映。
川原晓服鲜,桃李晨妆靓。
荒乘不知疲,醉死岂辞病。
饮啖惟所便,文章倚豪横。
尔来曾几时,白发忽满镜。
旧游喜乖张,新辈足嘲评。
心肠一变化,羞见时节盛。
得闲无所作,贵欲辞视听。
深居疑避仇,默卧如当暝。
朝曦入牖来,鸟唤昏不醒。
为生鄙计算,盐米告屡罄。
坐疲都忘起,冠侧懒复正。
幸蒙东都官,获离机与阱。
乖慵遭傲僻,渐染生弊性。
既去焉能追,有来犹莫骋。
有船魏王池,往往纵孤泳。
水容与天色,此处皆绿净。
岸树共纷披,渚牙相纬经。
怀归苦不果,即事取幽迸。
贪求匪名利,所得亦已并。
悠悠度朝昏,落落捐季孟。
群公一何贤,上戴天子圣。
谋谟收禹绩,四面出雄劲。
转输非不勤,稽逋有军令。
在庭百执事,奉职各祗敬。
我独胡为哉,坐与亿兆庆。
譬如笼中鸟,仰给活性命。
为诗告友生,负愧终究竟。
《东都遇春》现代文译文:
少年意气真张狂,偏要与春光争短长。二三月间行走处,九州花开相辉映。晨光里原野披新装,桃李树晨妆多明艳。纵情游乐不知倦,醉倒何惧伤病缠。饮食只求随心欲,文章全凭豪气展。转眼不知几时许,铜镜忽照白发满。旧日同游多离散,新辈对我尽嘲讪。心境已然大改变,羞见春色正绚烂。闲来无事可消遣,只愿闭目塞耳关。深居简出似避仇,静卧如入长夜眠。晨光透窗鸟鸣急,昏沉不醒日三竿。生计艰难拙算计,柴米油盐常告罄。久坐疲惫忘起身,帽歪冠斜懒整冠。幸得东都闲官职,暂离险境得平安。懒散养成孤僻性,渐染诸多坏习惯。逝去时光难追回,未来前途仍茫然。魏王池畔有小船,时常独自泛清涟。水光天色相辉映,此处一片碧澄鲜。岸边树木枝披拂,沙洲水草经纬连。思归不得空惆怅,即景聊以遣幽怀。平生不贪名与利,所得已足心安然。悠悠度过朝与暮,超然不计季孟间。百官何其贤能显,共戴圣明天子颜。运筹重现禹功业,四方展露雄风健。转运粮草非不勤,追缴欠税有军严。朝堂众官各司职,恭谨奉公不敢闲。唯独我有何作为?空受万民同庆欢。犹如笼中困囚鸟,仰人鼻息保残年。作此诗篇告故友,抱愧终身难释然。
赏析:
这首五言古诗展现了诗人晚年在东都洛阳任职时的复杂心境。全诗可分为三个情感层次:
首段("少年气真狂"至"文章倚豪横")以豪放笔触追忆少年意气,用"与春竞"的拟人手法,将青春活力与盎然春意相映成趣。"川原晓服鲜"等句,通过晨光中的原野意象,构建出绚丽的春日画卷。
中段("尔来曾几时"至"渐染生弊性")笔锋陡转,以"白发忽满镜"为转折点,运用今昔对比手法,展现诗人从豪放到颓唐的心境变化。"深居疑避仇"等句,通过闭门不出的生活细节,暗示其政治失意。
末段("既去焉能追"至结尾)以魏王池泛舟为转折,在"水容与天色"的宁静画面中,体现诗人试图超脱却难释怀的矛盾。"笼中鸟"的比喻,深刻揭示了其身为官员却无所作为的愧疚,最终以"负愧终究竟"作结,形成情感闭环。
艺术手法上,诗人善用对比(少年/老年、自然/官场)、意象并置(春光/白发)和隐喻(笼中鸟),在跌宕起伏的节奏中完成了一幅唐代士大夫的精神自画像。诗中既有对盛唐气象的追忆,又透露出中唐文人特有的忧患意识,展现了韩诗"沉郁顿挫"的典型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