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王昌龄
自从别京华,我心乃萧索。
十年守章句,万里空寥落。
北上登蓟门,茫茫见沙漠。
倚剑对风尘,慨然思卫霍。
拂衣去燕赵,驱马怅不乐。
天长沧洲路,日暮邯郸郭。
酒肆或淹留,渔泽屡栖泊。
独行备艰难,孰辞干鼎镬。
皇情念淳古,时俗何浮薄。
理道须任贤,安人在求瘼。
故交负奇才,逸气包謇谔。
隐轸经济策,纵横建安作。
才望忽先鸣,风期无宿诺。
飘飖劳州县,迢递限言谑。
东驰眇贝丘,西顾弥虢略。
淇水徒自深,浮云不堪托。
吾谋适可用,天道岂辽廓。
不然买山田,一身与耕凿。
剑客行吟:诗人《淇上酬薛据兼寄郭微》中的精神漫游
"自从别京华,我心乃萧索。"开篇十字,诗人便为我们勾勒出一个精神漫游者的形象轮廓。这首诗是诗人与友人薛据、郭微的酬唱之作,却远非寻常应酬文字。在看似平铺直叙的叙述中,隐藏着一个唐代士人面对理想与现实落差时的精神跋涉。
"十年守章句,万里空寥落"道出了唐代知识分子普遍的生存困境。章句之学是科举入仕的敲门砖,却也是精神自由的桎梏。诗人在此揭示了一个深刻悖论:十年寒窗积累的知识资本,在广袤天地间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这种"空寥落"的感受,正是传统文人在仕途与隐逸间摇摆的典型心理状态。
当诗人"北上登蓟门,茫茫见沙漠",地理空间的拓展带来了心理空间的释放。"倚剑对风尘,慨然思卫霍"二句,剑与沙漠的意象组合,构建了一个极具张力的精神场景。剑是唐代文人尚武精神的象征,也是其人格理想的物化表现。面对茫茫风尘,诗人不是退缩,而是以剑相迎,在想象中与卫青、霍去病等汉代名将对话。这种跨越时空的精神对话,正是诗人寻求自我认同的方式。
"拂衣去燕赵,驱马怅不乐"展现了诗人行动与情绪的微妙矛盾。拂衣而去是潇洒的姿态,驱马不乐却是真实的心境。诗人在此捕捉到了知识分子漫游时的典型心理:行动上的自由与精神上的困顿并存。随后"酒肆或淹留,渔泽屡栖泊"的生活细节,勾勒出一个在江湖中漂泊的文人形象,其生存状态介于市井与自然之间。
"独行备艰难,孰辞干鼎镬"二句陡转,将个人际遇提升至精神抉择的高度。鼎镬是古代酷刑,喻指巨大磨难。诗人明知前路艰险却义无反顾,这种精神姿态令人想起屈原"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决绝。诗人在此展现了一个传统士大夫面对道义选择时的典型态度。
诗歌中段转向对时局的批判与对理想的坚持。"皇情念淳古,时俗何浮薄"是对社会现实的直接评价,而"理道须任贤,安人在求瘼"则表达了诗人的政治理想。这种将个人命运与社会责任相联结的思维方式,是唐代优秀诗人的共同特征。
在对友人薛据、郭微的称赞中("故交负奇才,逸气包謇谔"),诗人实际上也在勾勒自己理想中的人格形象。建安风骨、经济之策,这些评价标准反映了盛唐文人将文学才能与政治才干相结合的价值取向。
结尾"吾谋适可用,天道岂辽廓。不然买山田,一身与耕凿"展现了诗人精神漫游的最终归宿:或施展抱负,或归隐田园。这种非此即彼的选择,揭示了唐代士人面临的基本人生困境。买山而隐的意象,既是对现实的妥协,也是对精神自由的最后坚守。
诗人这首诗的价值,在于它真实记录了一个唐代知识分子在仕与隐、理想与现实之间的精神漫游历程。诗中的地理移动(京华—蓟门—燕赵—邯郸—淇水)与心理轨迹(萧索—慨然—怅不乐—决绝—超脱)相互映照,构成了一幅完整的精神图谱。这种将个人感受与社会思考相融合的写作方式,使诗歌超越了单纯的个人抒情,成为反映一代士人精神世界的珍贵文本。
在当代社会,人们同样面临着理想与现实的种种矛盾。诗人诗中表现出的那种明知前路艰难却依然坚持的精神,以及在困境中保持人格完整的努力,或许能为我们提供某种跨越时空的精神参照。这首诗最终告诉我们:无论选择入世还是出世,真正重要的是在精神漫游中保持自我的本真与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