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张耒
辉辉短景留寒光,瓦檐霜湿梧桐黄。
老蛩不知秋已去,白昼啧啧空啼墙。
岁云暮矣羁旅伤,块独守此天一方。
床头书史谈虞唐,我言匪耄听者狂。
寒窗独语:一个被遗忘者的精神抵抗
冬日斜晖在瓦檐上投下清冷光芒,霜气浸湿了枯黄的梧桐叶。一只不知秋尽的蟋蟀,在白日里徒然鸣叫于墙缝之间。这幅画面里,诗人以"辉辉短景"四字起笔,便勾勒出一个被时代冷落的文人形象——他像那误判季节的老蛩,在众人皆知的"冬天"里,仍固执地发出"秋天"的声音。
"岁云暮矣羁旅伤,块独守此天一方",诗人以"块独"自况,这个奇特的用词令人联想到被遗弃的土块,孤独地存在于天地一隅。北宋中后期的党争漩涡中,诗人作为苏门弟子,不可避免地成为政治清洗的对象。他的孤独不是文人雅士的孤高,而是真实的政治放逐,是权力场中的"不合时宜"。
然而正是在这种境遇下,诗人创造了最动人的精神姿态:"床头书史谈虞唐"。虞唐之治,儒家理想中的黄金时代,成为他抵抗现实的精神堡垒。值得注意的是,诗人特意点明"床头"这一私密空间,暗示其阅读行为不是公共场合的表演,而是纯粹的个人坚守。当他说"我言匪耄听者狂"时,展现的不仅是被误解的愤懑,更是一种清醒的自觉——他知道自己的声音在当下显得多么"疯狂"。
这种"疯狂"恰恰构成了对时代最深刻的批判。在一个价值混乱、党同伐异的政治环境中,保持对古典理想的忠诚反而成了异端。诗人的"狂言"与"老蛩"的鸣叫形成互文,二者都是过时的、不被理解的,却也因此保存了某种未被污染的纯粹性。
诗歌末尾的自我指认具有震撼力。诗人清楚意识到自己已被主流判定为"耄"(老糊涂),而判定者才是真正的"狂人"。这种认知的颠倒揭示了一个残酷真相:在权力定义的"正常"之外,任何持守都可能被视为疯狂。诗人的价值在于,他宁愿做那个"疯狂"的守夜人,也不愿加入合唱。
当代读者面对这首诗时,或许会想起那些在各个时代因坚持己见而被边缘化的身影。诗人的"块独"姿态,实则是所有独立思考者在集体狂热面前的永恒缩影。当多数人随波逐流时,那些被斥为"疯狂"的少数,反而可能保存着时代最珍贵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