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张耒
归去来兮,行世不偶予曷归。其出无所为喜兮,舍去而何悲。眄一世之无与兮,古之人逝莫追。求不疚于予义兮,又奚恤余子之是非。彼好恶之罔极兮,或颠倒其裳衣。顾吾涉之已深兮,愧哲人之见微。吾归甚安,无所事奔。既守吾室,又杜吾门。一气孔神,于中夜存。纳至和于灵根兮,挹天酝于玄尊。既充溢于幽阙兮,亦粹然而见颜。往有坎而兹夷兮,昔或危而今安。将从化人于西域兮,面藏吏于函关。将以一世为刍狗兮,废与兴吾厌观。彼福祸之一源兮,必兹出而兹还。彼自以为无隙兮,何异夫石椁之宋桓。归去来兮,吾悲夫斯人不返兮,岂招仙圣与之游。昔惠我以好音,忽远去而莫求。予曷异于世人兮,初为哽塞而增忧。彼钱镈则深藏兮,盍视夫已垦之田畴。万古芸芸,共逝一舟。半夜而失,旦号其丘。畏达观之诮予,涕已泣而不流。悟荣名之取憎兮,善斯人之获休。已矣乎,万物之作各其时,吾独与时而去留,岂或能力而违之。既往莫或追,来者尚可期。盖雨暵之在天,岂吾稼之不耔。彼蜀雄之必传,作犹愧于书诗。嗟身屈而道伸,于斯人兮曷疑。
《和归去来词》现代文译文:
归来吧,在这世间找不到知己我为何不归?出仕本无甚可喜,离去又有何伤悲?看这世上无人能懂我,古圣先贤已逝难追随。只求内心无愧于道义,何必在意他人说是非。世人好恶没有准则,常常颠倒衣裳乱穿衣。回看我已深陷其中,惭愧不如先贤见精微。
我归去多么安宁,不必再为俗务奔忙。既守护我的陋室,又紧闭我的柴门。夜半存养浩然正气,将天地至和纳入心田,取天露酿成美酒。真气充盈五脏六腑,面容自然焕发纯净。往日坎坷今已平坦,曾经危殆现得安闲。
想要追随仙人西去,又见函谷关令在前。看世间兴衰如刍狗,我已厌倦冷眼旁观。须知福祸同出一源,有得必有还。世人自谓毫无破绽,与宋桓石椁有何异般?
归来吧,我悲叹那些逝者不返,怎能招来仙圣同游?昔日赠我美善之言,忽然远去不可寻求。我与世人又有何异?起初哽咽继而添愁。农具既然深藏不用,何不看看已垦田畴?万古众生同乘一舟,夜半沉没晨哭坟丘。怕被达观者嘲笑我,泪在眼中不敢流。
终于明白荣名招人嫉恨,羡慕那些隐者得休。罢了!万物生灭各有时序,我只能随时代去留,岂有能力违背天意?过往已不可追回,未来尚可期待。天有旱涝本是常理,岂是我耕种不用心?蜀地英雄必能传世,我写诗作文却自愧。可叹身虽屈而道得伸,对此人何必生疑?
赏析:
这首《和归去来词》展现了诗人对陶渊明精神的深刻理解与个性化表达。全词以"归去来兮"为主旋律,通过三个层次的抒情,构建出一个宋代士大夫的精神返乡之路。
艺术特色上,诗人创造性地将道家养生("一气孔神")、儒家修持("求不疚于予义")与隐逸情怀熔于一炉。词中"纳至和于灵根"等句,既承袭了陶渊明的自然意境,又注入了理学家特有的心性修养观。典故运用上,"石椁之宋桓"等典故意象的穿插,使抒情更具历史厚重感。
情感脉络呈现清晰的辩证发展:从初归的释然("吾归甚安"),到中段的困惑("吾悲夫斯人不返"),最终达到"身屈道伸"的超越。结尾处"万物之作各其时"的感悟,展现出比陶渊明更鲜明的理学色彩,将个人命运置于宇宙规律中审视。
思想价值方面,此词突破了单纯模仿陶渊明的层面,反映了北宋知识分子在仕隐之间的复杂心态。特别是"将以一世为刍狗"的冷峻观察,体现了对政治现实的深刻认识。而"嗟身屈而道伸"的结论,则昭示着理学家"内圣"道路的精神胜利法。
诗人通过这首和词,既完成了对陶渊明的致敬,又展现了北宋士人特有的精神世界,在文学史上具有承前启后的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