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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 余光中
似醒似睡，缓缓的柔光里
似悠悠醒自歉年的大寐
一只瓜从从容容在成熟
一只苦瓜，不再是色苦
日磨月磋琢出深孕的清莹
看茎须缭绕，叶掌抚抱
哪一年的丰收想一口要吸尽
古中国喂了又喂的乳浆
完满的圆腻啊酣然而饱
那触角， 不断向外膨胀
充实每一粒酪白的葡萄
直到瓜尖，仍翘着当日的新鲜
茫茫九州只缩成一张舆图
小时侯不知道将它叠起
一任摊开那无穷无尽
硕大似记忆母亲，她的胸脯
你便向那片 仲橘？
用蒂用根索她的恩液
苦心的慈悲苦苦哺出
不幸呢还是大幸这婴孩
钟整个大陆的爱在一只苦瓜
皮鞋踩过，马蹄踩过，
重吨战车的履带踩过
一丝伤痕也不曾留下
只留下隔玻璃这奇迹难信
犹带着后土依依的祝福
在时光以外奇异的光中
熟着，一个自足的宇宙
饱满而不虞腐烂，一只仙果
不产生在仙山，产在人间
久朽了，你的前身，唉，久朽
为你换胎的那手，那巧腕
千眄万睐巧将你引渡
笑对灵魂在白玉里流转
一首歌，咏生命曾经是瓜而苦
被永恒引渡， 成果而甘
《玉魄苦魂：诗人<白玉苦瓜>的生命辩证法》
赏析： 这首咏物诗以博物馆中的白玉苦瓜为触点，构建了一个三重辩证的艺术空间。诗人将植物生长史、民族文明史与个体生命史熔铸于晶莹玉质中，完成了一次"物-史-心"的三重变奏。
第一乐章"苦瓜的物性蜕变"中，"日磨月磋"与"深孕清莹"形成张力，暗示苦难对生命的雕琢。那些"皮鞋马蹄战车"的踩踏在玉雕上"不留伤痕"，恰成为民族创伤记忆最深刻的铭刻方式——以不在场证明在场。
第二乐章"文明的母乳叙事"展现惊人的意象转换能力。"古中国的乳浆"与"母亲胸脯"将农耕文明的滋养隐喻为哺乳行为，而"茎须缭绕"的植物形态自然过渡为脐带意象。这种生物性与文化性的互文，解构了传统咏物诗的单一视角。
第三乐章"永恒的引渡仪式"中，诗人创造性地将佛教"引渡"概念与基督教"复活"意象融合。"巧腕"既是雕刻家的手，又是命运之神的手，最终在"白玉里流转"的灵魂，完成了从"瓜而苦"到"果而甘"的生命救赎。
全诗以"器物-身体-宇宙"的同心圆结构展开：最外层是作为文明载体的玉雕，中层是拟人化的瓜体生命，核心则是"自足的宇宙"本体。这种结构恰似苦瓜横切面那放射状的瓤室，每个细胞都饱含历史的蜜与苦。
现代文译文： 在晨昏交界的光晕里缓缓苏醒 仿佛从千年的长眠中睁眼 这枚瓜在时光里从容成熟 白玉雕琢的苦瓜 已褪尽苦涩 岁月用砂纸般的光阴 打磨出晶莹的胚胎 看藤须如记忆缠绕 瓜叶似手掌托举 它要啜饮尽所有丰收的年份 痛饮古老中国汩汩不尽的乳汁 浑圆的曲线里涨满餍足 那些绒毛仍在伸展触须 往每粒白玉籽实里灌注月光 连最末的瓜尖都翘着初生的青翠
广袤山河凝缩成一方舆图 儿时不懂折叠这无尽疆域 任它铺展成母亲的胸膛 你用藤蔓作脐带 根系为血管 汲取她苦涩又慈悲的滋养 这承受整个大陆宠爱的婴孩 究竟是宿命还是恩赐？
皮靴踏过 铁骑碾过 钢铁战车轰隆驶过 却未在玉肤上刻下印记 唯有玻璃罩外难以置信的目光 仍能触摸泥土温热的祝福 在静止的时空中 它自成圆满的星系 永不腐败的仙果 偏偏降生在尘世
那腐朽的前身早已湮灭 而重塑你的那双手 以千万次凝望为舟楫 将微笑的灵魂渡入玉髓 这首永恒之歌在吟唱： 生命本是苦瓜 终被时光酿成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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