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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遂想起》现代余光中原文赏析、现代文翻译

[现代] 余光中

《春天,遂想起》原文

春天,遂想起

江南,唐诗里的江南,九岁时

采桑叶于其中,捉蜻蜒于其中

(可以从基隆港回去的)

江南

小杜的江南

苏小小的江南

遂想起多莲的湖,多菱的湖

多螃蟹的湖,多湖的江南

吴王和越王的小战场

(那场战争是够美的)

逃了西施

失踪了范蠡

失踪在酒旗招展的

(从松山飞三个小时就到的)

乾隆皇帝的江南

春天,遂想起遍地垂柳

的江南,想起

太湖滨一渔港,想起

那么多的表妹,走在柳堤

(我只能娶其中的一朵!)

走过柳堤,那许多的表妹

就那么任伊老了

任伊老了,在江南

(喷射云三小时的江南)

即使见面,她们也不会陪我

陪我去采莲,陪我去采菱

即使见面,见面在江南

在杏花春雨的江南

在江南的杏花村

(借问酒家何处)

何处有我的母亲

复活节,不复活的是我的母亲

一个江南小女孩变成的母亲

清明节,母亲在喊我,在圆通寺

喊我,在海峡这边

喊我,在海峡那边

喊,在江南,在江南

多寺的江南,多亭的

江南,多风筝的

江南啊,钟声里

的江南

(站在基隆港,想——想

想回也回不去的)

多燕子的江南

现代文赏析、翻译

江南:一个被时间悬置的乡愁标本

"春天,遂想起"——诗人以这样一个看似随意的开头,将我们拽入一场跨越时空的乡愁漫游。这不是普通的怀旧,而是一场精心构建的记忆考古。诗人用"遂"字暗示这种回忆的非自主性,仿佛江南的影像在春日里自动浮现在异乡人的眼前,不受理性控制。这种不由自主的回忆机制,正是流亡者精神创伤的典型症状。

诗中反复出现的"江南"已非地理概念,而是一个被多重文本层层包裹的文学意象。从"唐诗里的江南"到"小杜的江南",从"苏小小的江南"到"乾隆皇帝的江南",诗人有意将个人记忆与文学典故、历史传说交织在一起。这种互文性处理使得江南成为一个超时空的符号,既是诗人九岁时采桑叶捉蜻蜓的具体场所,也是历代文人集体想象的文化原乡。当诗人说"那场战争是够美的"时,他揭示了自己与历史的美学距离——吴越争霸的血腥已被时间过滤,只剩下西施泛舟、范蠡归隐的浪漫叙事。

在诗的空间建构中,诗人巧妙运用了括号这一形式标记。括号内的"可以从基隆港回去的"、"从松山飞三个小时就到的"、"喷射云三小时的江南"等现代交通信息,与括号外的古典江南形成尖锐对比。这种排版上的分裂恰恰象征了诗人精神世界的分裂——理智上知道江南近在咫尺,情感上却觉得遥不可及。括号像一扇透明的玻璃窗,诗人可以看见江南,却无法真正触摸。

"那么多的表妹,走在柳堤"这一意象尤为动人。表妹们既是真实存在的亲人,也是诗人青春记忆的化身。"我只能娶其中的一朵"的感叹,透露出人生选择带来的永恒遗憾。而"就那么任伊老了"的重复,则传递出时间流逝的残酷与无奈。这些老去的表妹成为江南的隐喻——诗人记忆中的江南永远年轻,而现实的江南却在不断变化,两者之间产生了无法弥合的裂缝。

全诗的情感高潮在对母亲的呼唤中达到顶点。"复活节,不复活的是我的母亲"这一矛盾修辞撕裂了宗教慰藉,暴露出丧母之痛的无药可治。母亲的形象从"一个江南小女孩"到海峡两岸的呼唤者,完成了从具体到抽象的升华。圆通寺的钟声、清明的雨、海峡的浪,所有声音都融入了母亲的呼唤,使个人的哀思升华为整个漂泊一代的集体乡愁。

结尾处"站在基隆港,想——想/想回也回不去的"道出了全诗的核心困境。现代交通工具缩短了地理距离,却无法消弭心理距离。"多燕子的江南"中的燕子是传统的归乡象征,此刻却成为对诗人无法归乡的反讽。这种"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悖论,正是二十世纪中国流亡知识分子共同的精神境遇。

诗人通过这首诗,将江南打造成一个文化记忆的标本。在这个标本里,个人经历与集体记忆、历史典故与现实感受、地理空间与心理空间全部被精心保存。当我们阅读这首诗时,我们不仅看到了一个游子对故乡的思念,更看到了传统文化在现代性冲击下的命运——它既不能被完整保留,又无法被彻底割舍,最终成为一种甜蜜而痛苦的精神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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