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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 舒婷
一早我就奔向你呵，大海
把我的心紧紧贴上你胸膛的风波……
昨夜梦里听见你召唤我
像慈母呼唤久别的孩儿
我醒来聆听你深沉的歌声
一次比一次悲壮
一声比一声狂热
摇撼着小岛摇撼我的心
仿佛将在浪谷里一道沉没
你的潮水漫过我的心头
而又退下，退下是为了
凝聚力量
迸出更凶猛的怒吼
我起身一把撕断了纱窗
——夜星还在寒天闪烁
你等我，等着我呀
莫非等不到黎明的那一刻
晨风刚把槟榔叶尖的露珠吻落
我来了，你却意外地娴静温柔
你微笑，你低语
你平息了一切
只留下淡淡的忧愁
只有我知道
枯朽的橡树为什么折断
但我不能说
望着你远去的帆影我沛然泪下
风儿已把你的诗章缓缓送走
叫我怎能不哭泣呢
为着我的来迟
夜里的耽搁
更为着我这样年轻
不能把时间、距离都冲破
风暴会再来临
请别忘了我
当你以雷鸣
震惊了沉闷的宇宙
我将在你的涛峰讴歌
呵，不，我是这样渺小
愿我化为雪白的小鸟
做你呼唤自由的使者
一旦窥见了你的秘密
便像那坚硬的礁石
受了千年的魔法不再开口
让你的飓风把我炼成你的歌喉
让你的狂涛把我塑成你的性格
我绝不犹豫
绝不后退
绝不发抖
大海呵，请记住——
我是你忠实的女儿
一早我就奔向你呵，大海
把我的心紧紧贴上你胸膛的风波……
1976.1.9
《风暴与柔情的双重变奏——诗人<海滨晨曲>的精神图谱》
这首创作于1976年初的诗歌，恰似一道刺破时代阴霾的闪电。诗人以大海为镜像，构建了一个充满张力的抒情世界——在这里，暴烈的海啸与温柔的晨光完成了不可思议的和解。
开篇"撕断纱窗"的意象如同一记宣言，诗人以决绝姿态冲破束缚。那些"悲壮狂热"的浪涛声，何尝不是对沉闷时代的控诉？值得注意的是海浪"退下—凝聚—怒吼"的运动轨迹，这精准预言了那个特殊年份的历史脉动。当诗人将耳朵贴在大海的胸膛，她听见的是整个民族的心跳。
最具戏剧性的是黎明时分的突变："凶猛的怒吼"突然化作"娴静温柔"的私语。这种反差构成惊人的诗意——就像受难者突然展露的微笑，蕴含着更深刻的忧伤。那个"不能说"的橡树折断之谜，恰似一代人无法言说的集体创伤，最终化作"淡淡忧愁"沉淀在晨光里。
在风暴与柔情之间，诗人完成了自我身份的确认。当她说"我是你忠实的女儿"时，已然将个人命运与某种永恒力量联结。那些"雪白的小鸟""坚硬的礁石"的比喻，昭示着抒情主体既向往自由又坚守信念的双重追求。最后的"绝不"三连句，分明是穿越时空的青春誓词。
这首诗的伟大之处，在于用波浪的韵律记录了特定历史时刻的精神光谱。每个意象都是多棱镜——既是自然景观，又是心灵图景，更是时代镜像。当海风送来"远去的帆影"，我们听见的是一整代人理想主义的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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