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 舒婷
我绝不申诉
我个人的不幸
错过的青春
变形的灵魂
无数失眠之夜
留下来痛苦的记忆
我推翻了一道道定义
我打碎了一层层枷锁
心中只剩下
一片触目的废墟……
但是,我站起来了
站在广阔的地平线上
再没有人,没有任何手段
能把我重新推下去
假如是我,躺在“烈士”墓里
青苔侵蚀了石板上的字迹
假如是我,尝遍铁窗风味
和镣铐争辩真理的法律
假如是我,形容枯槁憔悴
赎罪般的劳作永无尽期
假如是我,仅仅是
我的悲剧——
我也许已经宽恕
我的泪水和愤怒
也许可以平息
但是,为了孩子们的父亲
为了父亲们的孩子
为了各地纪念碑下
那无声的责问不再使人颤栗
为了一度露宿街头的画面
不再使我们的眼睛无处躲避
为了百年后天真的孩子
不用对我们留下的历史猜谜
为了祖国的这份空白
为了民族的这段崎岖
为了天空的纯洁
和道路的正直
我要求真理!
1980.1-2
《废墟上的觉醒——重读诗人<一代人的呼声>》
在1980年的晨曦中,诗人用带血的指甲在时代的墙壁上刻下这首诗。这不是个人的申诉书,而是一代人精神涅槃的宣言。当诗人说"我推翻了一道道定义/我打碎了一层层枷锁",我们看见的不仅是思想解放的轨迹,更是一个民族在精神废墟上重建价值的艰辛历程。
那些"变形的灵魂"和"失眠之夜"构成了一代人的集体创伤记忆。但诗人的伟大之处在于,她将个人苦难升华为集体救赎的力量。"站在广阔的地平线上"的意象,恰如伤痕文学时期知识分子精神站立的象征姿态。值得注意的是,诗中四组"假如是我"的排比,将个人命运与历史责任层层绑定,最终完成从"小我"到"大我"的精神飞跃。
在"为了..."的九重奏中,诗人构建了多维度的价值坐标系:横向的世代传承(孩子与父亲),纵向的历史维度(百年后的追问),以及空间维度的家国关怀(纪念碑与街道)。这种立体式的诉求表达,使诗歌超越了单纯的政治呐喊,升华为对文明根基的叩问。
当诗人喊出"我要求真理"时,这个"要求"包含着双重力量:既是受难者对历史公正的诉求,又是建设者对未来的庄严承诺。在改革开放初期的思想解冻期,这种呼喊具有振聋发聩的力量。诗中反复出现的"为了"句式,恰似一柄精神的手术刀,剖开了集体记忆的创伤,也缝合了历史断裂的伤口。
站在新世纪的视角回望,这首诗依然保持着思想的锋芒。它提醒我们:真正的诗歌永远站在真理这边,而真理永远要求着站立的人。那些"触目的废墟",最终都化作了精神重建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