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 舒婷
大海的日出
引起多少英雄由衷的赞叹
大海的夕阳
招惹多少诗人温柔的怀想
多少支在峭壁上唱出的歌曲
还由海风日夜
日夜地呢喃
多少行在沙滩上留下的足迹
多少次向天边扬起的风帆
都被海涛秘密
秘密地埋葬
有过咒骂,有过悲伤
有过赞美,有过荣光
大海——变幻的生活
生活——汹涌的海洋
哪儿是儿时挖掘的穴
哪里有初恋并肩的踪影
呵,大海
就算你的波涛
能把记忆涤平
还有些贝壳
撒在山坡上
如夏夜的星
也许漩涡眨着危险的眼
也许暴风张开贪婪的口
呵,生活
固然你已断送
无数纯洁的梦
也还有些勇敢的人
如暴风雨中
疾飞的海燕
傍晚的海岸夜一样冷静
冷夜的山岩死一般严峻
从海岸的山岩
多么寂寞我的影
从黄昏到夜阑
多么骄傲我的心
“自由的元素”呵
任你是佯装的咆哮
任你是虚伪的平静
任你掠走过去的一切
一切的过去——
这个世界
有沉沦的痛苦
也有苏醒的欢欣
1973.2
《致大海》是诗人创作于1973年的一首抒情诗,诗人以大海为意象,抒发了对生活、记忆与自由的深刻思考。全诗情感跌宕,意象丰富,展现了诗人对生命复杂性的感悟与不屈的精神追求。
诗歌开篇以"大海的日出"与"夕阳"两组意象,构建起时空的纵深感。日出引发英雄赞叹,夕阳唤起诗人怀想,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暗示了大海作为客观存在所承载的主观情感投射。峭壁上的歌声、沙滩上的足迹、扬起的风帆等意象,在"海涛秘密埋葬"的统摄下,形成记忆与遗忘的辩证关系——那些被海浪吞噬的痕迹,恰是生命存在过的证明。
"贝壳撒在山坡如夏夜星"这一意象尤为精妙,将破碎的记忆碎片升华为永恒星光,暗示创伤性记忆经过时间沉淀后可能焕发的诗意光辉。漩涡的"危险的眼"与暴风的"贪婪的口"则以拟人化手法,将生活具象化为具有吞噬性的存在,与后文"海燕"意象形成危险与勇气的对抗。
"大海—变幻的生活/生活—汹涌的海洋"构成全诗核心隐喻。这个互喻结构揭示出诗人对生活本质的认知:如大海般充满不可预测的变数,既有吞噬一切的狂暴("断送无数纯洁的梦"),也孕育着超越的可能("勇敢的人如暴风雨中海燕")。这种二元对立在"沉沦的痛苦"与"苏醒的欢欣"中得到终极呈现,体现诗人对生命辩证法的把握。
诗歌建构了多层次的空间意象:水平维度的海岸线与垂直维度的山岩形成几何张力,"寂寞的影子"与"骄傲的心"则构成心理空间的垂直对照。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从黄昏到夜阑"的时间推移中,抒情主体完成了从"寂寞"到"骄傲"的精神跃升,最终以"自由的元素"的宣告,实现了对大海/生活双重压迫的精神超越。
创作于1973年这个特殊年份,诗中"被埋葬的足迹"、"断送的梦"等意象可视为对特定历史创伤的隐喻性书写。而"暴风雨中的海燕"显然是对高尔基经典意象的本土化重构,在集体记忆断裂处重建精神谱系。"自由的元素"的宣言,则显示出朦胧诗派突破时代禁锢的诗歌抱负。
这首诗通过大海意象的多重变奏,完成了个人记忆与历史记忆的和解,苦难体验与精神超越的平衡。诗人以女性特有的细腻感知,将暴烈与温柔、毁灭与永恒、禁锢与自由这些对立元素熔铸成有机的诗意整体,展现出后文革时代诗歌重建个体价值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