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周邦彦
举头万籁号,弹指万籁寂。
欲寻所归方,变灭了无迹。
古今何足云,浩劫同一息。
曾闻不迁义,贞定非木石。
至乐谅难名,所恨罗縠隔。
万籁的间隙:诗人《谩成 其一》中的刹那永恒
抬头时万种声响齐鸣,弹指间又归于沉寂。想要寻找声音来去的方向,它们却消逝得无影无踪。古今兴亡又算得了什么,在浩渺时空中不过是一呼一吸。曾听闻不变的真义,坚贞恒定并非木石所能比拟。至高的快乐确实难以言说,只恨被这层薄纱般的肉身阻隔。
诗人在这首诗中构筑了一个精妙的声学宇宙。开篇"举头万籁号,弹指万籁寂"形成强烈的时间反差,将永恒压缩进一个抬首弹指的瞬间。声音的集体出场与集体退场,暗示着某种宇宙节律——这不是物理声音的此起彼伏,而是诗人对存在本质的听觉式领悟。万籁的喧嚣与寂静,恰似禅宗公案中的"万法归一,一归何处",将读者引入深邃的形上思考。
"欲寻所归方,变灭了无迹"道出了人类认知的永恒困境。我们渴望把握现象背后的规律,却发现变化本身才是唯一不变的真理。这种追寻与失落,构成了人类精神活动的基本张力。诗人以声音为喻,将抽象的哲学命题具象化,使读者在听觉想象中体验思想的流动。
"古今何足云,浩劫同一息"将时间维度彻底瓦解。在诗人眼中,历史长河中的兴衰荣辱,不过是宇宙呼吸间的微尘。这种时空观让人想起庄子"朝菌不知晦朔"的比喻,但诗人的表达更具宋代理学色彩——他将个体生命体验与宇宙运行规律并置,显示出宋人特有的天人合一思维。
"曾闻不迁义,贞定非木石"透露出诗人对永恒价值的执着追寻。在万物流变中,他依然相信存在某种超越性的"不迁义"。这种信念既不同于佛教的虚空观,也不同于道家的自然观,而更接近儒家对"天理"的坚守。诗人巧妙地将理学概念诗化,使抽象的"贞定"获得了鲜活的文学形象。
末句"至乐谅难名,所恨罗縠隔"回归到个体生存体验。诗人意识到最高境界的快乐无法用语言描述,而肉身的局限又阻碍了对真理的完全把握。这种灵与肉的矛盾,是历代文人共有的精神困境。诗人以"罗縠"(薄纱)喻指身体,既保持了诗的意象美,又准确传达了形神关系的哲学思考。
在音韵处理上,诗人运用"号/寂"、"迹/息"、"石/隔"等入声韵脚,营造出短促有力的节奏感,与诗中表达的刹那永恒主题形成微妙呼应。这种形式与内容的统一,显示出诗人作为音乐家兼诗人的独特优势。
这首《谩成 其一》超越了传统山水诗的框架,将宋代哲学的思辨深度与诗歌的意象美学完美结合。在万籁的喧嚣与寂静之间,诗人为我们打开了一扇窥见永恒的窗。当所有声音归于沉寂时,思想的回响却愈发清晰——这或许就是诗人留给我们的最宝贵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