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查慎行
明朝制科号得士,吾乡前辈尤绝伦。
于公王公后先出,往往艰大投其身。
朝廷坐收养士报,仓卒定变皆儒臣。
正德己卯夏六月,逆濠犯顺江湖滨。
公然举兵思向阙,三郡一哄生祅尘。
皖口骎骎势将下,留都岌岌恐震邻。
是时海宇正清晏,武备缺略久不振。
公方持节抚南赣,似可观变徐邅迍。
同仇大义愤所切,守土敢限越与秦。
出师必待九重诏,是谓以贼遗君亲。
飞书插羽声罪讨,攻所不备真如神。
自从捣巢及执丑,通计时日才兼旬。
军门戎首已面缚,天子靺鞈方南巡。
石头城南献馘罢,待命行及明年春。
周公东征尚跋疐,形迹讵可拘忠纯。
盈廷宵小古亦有,忌者愈众节愈伸。
初心只期济国事,岂必画像图麒麟。
兹山勒铭盖有故,深刻岁月题庚辰。
纪功非夸乃纪实,书法遒劲辞温醇。
首从伐叛叙始末,继举神武归丹宸。
天方嘉靖我邦国,谁其纪者臣守仁。
随征官属例得列,惜哉名姓今俱湮。
读书台傍一片石,百四十字磨崖新。
逸事吾闻长老说,弘治一榜凡三人。
后来立朝适共事,数本前定非无因。
胡发其奸孙殉难,公乃一手回千钧。
煌煌勋业本德性,出遇世会开经纶。
质诸百世可无惑,似此理学宁非真? 后来轻薄好诋毁,撼树不过欺愚民。
如公表见犹未免,此外何以加冠巾。
手磨碑碣发长啸,白日皎皎悬秋旻。
《王文成纪功碑》赏析
这首长诗以雄浑笔触勾勒了王阳明平定宁王叛乱的壮举,展现了儒家士大夫"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精神气象。诗人通过纪功碑这一载体,完成了三重精神对话:与先贤的隔空致敬,与理学真谛的深度叩问,与历史评价的凛然对峙。
诗中时空交织的艺术处理极具匠心。从"正德己卯夏六月"的突发事件,到"才兼旬"的速战速决,再到"题庚辰"的铭刻纪念,时间线索如疾风骤雨般紧凑。而空间上则呈现放射状结构:江湖滨的叛乱烽火、皖口的危急军情、留都的震荡余波,最终收束于南赣抚衙的决策中心,凸显王阳明运筹帷幄的全局视野。
诗人特别擅长以反差制造张力。"海宇清晏"与"武备不振"的太平假象,"九重诏"的程式与"飞书插羽"的果决,"盈廷宵小"的谗言与"节愈伸"的刚毅,多组对比中迸发出道德光芒。最精彩处在于将迅雷般的平叛过程("才兼旬")与缓慢的朝廷反应("待命及明年春")并置,构成对官僚体系的无声批判。
在价值维度上,诗歌突破了传统纪功诗的窠臼。王阳明"初心只期济国事"的纯粹,与"画像图麒麟"的虚荣形成精神对照;"理学宁非真"的反诘,直指知行合一的本质。结尾"手磨碑碣发长啸"的意象,既是文人风骨的自我确认,更是对"轻薄诋毁"者的精神震慑,那轮"皎皎秋旻"下的长啸,回荡着儒家理想主义者的孤愤与自证。
现代文译文: 明朝科举选拔真才士,我乡先贤尤为超群。于谦王阳明先后涌现,总在危难时挺身而出。朝廷平日培养得回报,突发变故赖儒臣定夺。正德十四年盛夏六月,宁王叛变肆虐江湖畔。公然兴兵意图犯京师,三郡动荡骤起战火烟。皖口危在旦夕将失守,南京震动恐殃及周边。当时天下表面显太平,军备废弛已久无振作。阳明公持节巡抚南赣,本可观望形势再行动。同仇敌忾激于大义愤,守土岂分地域限秦越。若等圣旨才出兵讨伐,无异纵容贼寇祸君亲。疾传檄文声讨其罪状,攻其不备用兵真如神。自捣巢穴到擒获元凶,总计不过二十日功夫。叛军首领已俯首就缚,天子仪仗正南下巡游。石头城南献俘礼毕后,待命直至来年开春时。昔周公东征尚遭疑忌,忠贞岂能拘泥于形迹。朝堂自古多宵小之辈,嫉妒愈烈节操愈彰显。本心只求匡扶国家事,何须画像麒麟阁标榜。此山刻碑自有深意在,深刻岁月铭记庚辰年。记录功业非为自夸耀,书法刚劲文辞温厚淳。开篇详述平叛始末事,继而颂扬神武归圣明。上天正佑我大明国运,记载功绩者臣王守仁。随征官员照例列名姓,可叹如今多湮没无闻。读书台旁矗立一石碑,百四十字崖刻尚如新。曾听长老谈及当年事,弘治同榜三杰有渊源。后来朝堂共事非偶然,冥冥之中自有天数定。胡孙二公揭奸与殉难,阳明力挽狂澜定乾坤。煌煌功业根基在德性,逢时而出展经纶之才。百世之后仍无可置疑,如此理学岂非见真章?后世轻薄之徒好诽谤,蚍蜉撼树只堪欺愚民。像公这般尚且遭非议,其余更何以正冠巾。手抚碑碣不禁发长啸,秋日朗朗悬挂在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