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 曹植
吁嗟此转蓬,居世何独然。
长去本根逝,夙夜无休闲。
东西经七陌,南北越九阡。
卒遇回风起,吹我入云间。
自谓终天路,忽然下沉渊。
惊飙接我出,故归彼中田。
当南而更北,谓东而反西。
宕宕当何依,忽亡而复存。
飘飘周八泽,连翩历五山。
流转无恒处,谁知吾苦艰。
愿为中林草,秋随野火燔。
糜灭岂不痛,愿与株荄连。
《飘萍之叹:诗人<吁嗟篇>的生命困境与精神突围》
现代文译文: 可叹我这飘转的飞蓬啊,为何世间独我这般飘零。永远离开故土漂泊,昼夜不得片刻安宁。东西横穿无数阡陌,南北跨越迢迢征程。忽遇旋风骤然卷起,将我抛向九霄云层。自以为能直通天路,转瞬又坠万丈深渊。狂飙再次将我托起,送回那片荒野田间。本该向南却偏往北,欲往东方反至西边。飘摇不定何处依托,忽而消失忽又重现。飘飘荡荡游遍大泽,辗转翻飞越过群山。流转漂泊永无定所,谁人知晓我的艰难。宁愿化作林中野草,秋日随野火共焚燃。粉身碎骨岂不痛苦?只求与根脉永相连。
赏析: 诗人这首《吁嗟篇》以转蓬意象为核心,构建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漂泊寓言。全诗可分为三个情感递进的层次:
首先,"转蓬"意象的铺陈(前八句)展现了极致的空间错位感。诗人用"七陌""九阡""云间""沉渊"等意象,通过东西南北的方位对立与天地两极的垂直落差,营造出强烈的失重感。这种空间书写实则是其政治处境的隐喻——在曹丕父子的猜忌中不断改封的生存状态。
中间八句的"惊飙"转折是全诗最富戏剧性的部分。"当南更北""谓东反西"的悖反句式,精准呈现了命运的无常与荒诞。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忽亡复存"的生死体验,这种临界状态正是建安文人"生命意识觉醒"的典型表现。
最后四句的"野草"宣言完成精神突围。诗人以"糜灭"的痛感反衬"株荄连"的渴望,在自毁式的表达中暗藏着重归本真的生命诉求。与屈原"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决绝不同,诗人选择的是更贴近大地的生存姿态——宁作野草也要守住根系,这种"向下"的生存哲学,恰恰折射出魏晋士人精神世界的转型。
全诗将楚辞的浪漫想象与汉乐府的叙事性完美结合,通过转蓬-惊飙-野草的意象转换,完成了从飘泊无依到精神扎根的心灵史诗。在"流转无恒处"的生存困境中,诗人最终在"与株荄连"的朴素愿望里,找到了对抗命运的精神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