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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现代艾青原文赏析、现代文翻译

[现代] 艾青

《北方》原文

那个珂尔沁草原上的诗人

对我说:

“北方是悲哀的。”

不错,

北方是悲哀的。

从塞外吹来的

沙漠风,

已卷去

北方的生命的绿色

与时日的光辉,

——一片暗淡的灰黄,

蒙上一层揭不开的沙雾;

那天边疾奔而至的呼啸,

带来了恐怖,

疯狂地

扫荡过大地

荒漠的原野

冻结在十月的寒风里;

村庄呀,

古城呀,

山坡呀,

河岸呀,

颓垣与荒冢呀,

都披上了土色的忧郁……

孤单的行人,

上身俯前

用手遮住了脸颊,

在风沙里

困苦了呼吸,

一步一步地

挣扎着前进……

几只驴子

——那有悲哀的眼

和疲乏的耳朵的畜生,

载负了土地的

痛苦的重压,

它们厌倦的脚步,

徐缓地踏过

北国的

修长而又寂寞的道路……

那些小河早巳枯干了

河底已画满了车撤,

北方的土地和人民

在渴求着

那滋润生命的流泉啊!

枯死的林木

与低矮的住房,

稀疏地

阴郁地

散布在

灰暗的天幕下;

天上,

看不见太阳,

只有那结成大队的雁群

惶乱的雁群,

击着黑色的翅膀,

叫出它们的不安与悲苦,

从这荒凉的地域逃亡,

逃亡到

绿荫蔽天的南方去了……

北方是悲哀的;

而万里的黄河

汹涌着浑浊的波涛,

给广大的北方

倾泻着灾难与不幸;

而年代的风霜,

刻画着

广大的北方的

贫穷与饥饿啊。

而我

——这来自南方的旅客,

却爱这悲哀的北国啊。

扑面的风沙

与入骨的冷气,

决不曾使我咒诅;

我爱这悲哀的国土,

一片无垠的荒漠,

也引起了我的崇敬:

——我看见

我们的祖先

带领了羊群,

攻着笳笛,

沉浸在这大漠的黄昏里……

我们踏着的

古老的

松软的黄土层里,

埋有我们祖先的骸骨啊,

——这土地是他们所开垦,

几千年了

他们曾在这里

和带给他们以打击的自然相搏斗,

他们为保卫土地

从不曾屈辱过一次,·

他们死了

把土地遗留给我们——

我爱这悲哀的国土,

它的广大而瘦瘠的土地,

带给我们以淳朴的言语

与宽阔的姿态,

我相信:这言语与姿态

坚强地生活在大地上,

永远不会灭亡;

我爱这悲哀的国土

古老的国土呀,

这国土养育了

那为我所爱的

世界上最艰苦

与最古老的种族。

现代文赏析、翻译

灰黄中的根系:论诗人《北方》的苦难美学

"北方是悲哀的。"这五个字如同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打开了中国现代诗歌中最为沉重的记忆之门。诗人的《北方》不是一首简单的风景诗,而是一幅用苦难调制的精神地图,一次对民族根系的有意识追寻。诗中反复出现的"悲哀"二字,不是消极的叹息,而是一种直面生存真相的勇气,一种在荒芜中辨认生命印记的清醒。

诗歌开篇即以"灰黄"奠定了整个北方的视觉基调。这不是浪漫主义的金黄色调,而是被"沙漠风"剥蚀后的生存底色:"一片暗淡的灰黄,蒙上一层揭不开的沙雾"。诗人的笔触如刀,刻画出被自然暴力反复蹂躏的北方面貌——枯干的河床、颓败的村庄、惶乱的雁群、浑浊的黄河。这些意象不是随意撷取,而是经过历史沉淀的民族集体记忆的结晶。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车撤"这一细节,河底被车轮反复碾压的痕迹,成为北方人民世代与严酷环境抗争的无言见证。

在表现北方人民的生存状态时,诗人选择了两个极具张力的形象:风沙中"用手遮住了脸颊"的独行者和"有悲哀的眼/和疲乏的耳朵"的驴子。前者是人类在恶劣环境中的典型姿态——弯腰、掩面、艰难前行;后者则是北方农民命运的隐喻,它们"载负了土地的/痛苦的重压",以"厌倦的脚步"丈量着无尽的苦难。这些形象之所以震撼,正因为它们超越了特定时空,成为中华民族面对困境时的普遍象征。

当诗歌进行到"而我/——这来自南方的旅客,却爱这悲哀的北国啊"时,文本产生了奇妙的转折。这种"爱"不是对美景的陶醉,而是对苦难的认领,对民族根脉的有意识回归。诗人在此展现了现代知识分子难得的土地意识——他看到的不仅是眼前的荒凉,更是"古老的/松软的黄土层里"埋藏的祖先骸骨。这种视角转换将地理意义上的北方提升为文化基因的储存库,每一粒沙尘都承载着先民"和带给他们以打击的自然相搏斗"的历史记忆。

《北方》最动人的力量在于它对"悲哀"的重新定义。在诗人的诗学中,悲哀不是终点,而是起点;不是软弱,而是力量的另一种形式。当他说"我爱这悲哀的国土"时,实际上是在歌颂一种在逆境中锻造的民族品格:"淳朴的言语"、"宽阔的姿态"、"最艰苦/与最古老的种族"。这种对苦难的美学转化,使诗歌超越了单纯的地域描写,成为对抗战时期民族精神的深刻诠释。

在艺术表现上,诗人采用了自由诗体,但通过重复("北方是悲哀的")、排比("村庄呀,古城呀,山坡呀")和破折号制造的停顿,赋予诗歌凝重如黄土高原般的节奏感。语言上刻意去除华丽修饰,用近乎粗粝的质感呼应北方的本质。特别是"广大的北方"、"无垠的荒漠"等空间意象的反复出现,构建出一个既具体又超越性的精神场域。

当代读者面对这首创作于1938年的诗作,或许会惊异于其中预言的持久性。当城市化进程席卷中国,当"乡愁"成为消费符号,诗人笔下那个与土地生死相依的北方,反而显露出惊人的现代意义。它提醒我们,一个民族的强大不在于遗忘苦难的能力,而在于将苦难转化为精神资源的能力。《北方》最终告诉我们:真正的爱国,是连祖国的悲哀一起爱;真正的文化自信,是敢于直面历史全部的明与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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