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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 食指
由于创作生命的短促
诗人的命运吉凶难卜
为迎接灵感危机的挑战
我不怕有任何更高的代价付出
优雅的举止和贫寒的窘迫
曾给了我不少难言的痛楚
但终于我的诗行方阵的大军
跨越了精神死亡的峡谷
埋葬弱者灵魂的坟墓
绝对不是我的归宿
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园
坟头仅仅是几丕黄土
这就是我祖祖辈辈的陵园
长年也无人看管守护
活着的时候倍尝艰辛
就连死后也如此凄苦
我激动地热泪夺眶而出
一阵风带来奶奶的叮嘱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孩子，这是你最后的归宿。”
1991年于第三福利院
《血碑与野草：论诗人<归宿>中的精神突围与宿命回环》
在1991年北京第三福利院的围墙内，诗人以《归宿》完成了中国当代诗歌史上最悲壮的灵魂自画像。这首诗呈现的不仅是个人命运的沉浮，更是一代知识分子在精神荒原上的艰难跋涉。全诗以"创作生命"与"诗人命运"的对峙开篇，瞬间将诗歌提升至存在主义的高度——当艺术生命面临时间暴政的绞杀，诗人选择以"更高的代价"进行抵抗，这种近乎决绝的姿态，在"优雅"与"贫寒"的尖锐矛盾中显露出青铜般的质地。
诗中"诗行方阵的大军"堪称现代汉语诗歌最震撼的意象集群，这支文字的装甲部队不仅突破了"精神死亡的峡谷"，更在文化荒漠中开辟出生命通道。值得注意的是，诗人将创作过程军事化的修辞策略，暗示了九十年代初精神战场上硝烟未散的残酷现实。而"跨越"这个动作本身，构成了对"归宿"命题的第一次解构——真正的诗人永远处于突围的状态。
当笔锋转向祖辈陵园的荒芜景象时，诗歌突然降调到令人窒息的低音区。"几抔黄土"与"杂草丛生"的视觉呈现，不仅解构了传统"落叶归根"的温情叙事，更暴露出历史暴力对个体记忆的系统性抹除。诗人以近乎考古学的精确，丈量着生存与死亡之间的灰色地带，那些"无人看管"的坟茔，恰是未被主流叙事收编的另类历史见证。
全诗最富戏剧性的转折出现在"奶奶的叮嘱"这个超现实场景。当世俗智慧以"草木一秋"的朴素哲理试图安抚激荡的灵魂时，实际上构成了诗性精神与民间宿命论的终极对话。风中的祖训既是温柔的规训，也是残酷的真相，这种悖论式表达让诗歌在爆发与沉寂之间获得了惊人的平衡。
在修辞层面，诗人创造性地将"方阵大军"的钢铁洪流与"荒园孤坟"的凋敝景象并置，形成语言张力的两极。而"热泪夺眶"的身体性描写，又将形而上的哲思拉回血肉之躯。这种在抽象与具象间的精准切换，展现出诗人对语言介质超凡的掌控力。
《归宿》最终指向的，是当代中国知识分子集体命运的三重悖论：既要对抗精神夭折的危机，又无法摆脱血统中的苦难基因；既渴望超越性的存在，又被拉回黄土垄中的宿命；既是个体生命的绝唱，又承载着族群记忆的密码。在福利院的特殊时空里，诗人用这首诗完成了对自由最悲怆的诠释——真正的归宿，或许就是永远拒绝归宿的跋涉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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