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 马致远
【天台路】采药童,乘鸾客,怨感刘郎下天台。春风再到人何在?桃花又不见开。命薄的穷秀才,谁教你回去来!
【紫芝路】雁北飞,人北望,抛闪煞明妃也汉君王。小单于把盏呀剌剌唱。青草畔有收酪牛,黑河边有扇尾羊,他只是思故乡。
【浔阳江】送客时,秋江冷,商女琵琶断肠声。可知道司马和愁听。月又明,酒又酲,客乍醒。
【马嵬坡】睡海棠,春将晚,恨不得明皇掌中看。《霓裳》便是中原患。不因这玉环,引起那禄山,怎知蜀道难!
【凤凰坡】百尺台,堆黄壤,弄玉吹箫送萧郎。送萧郎共上青霄上。到如今国已亡,想当初事可伤,再几时有凤凰?
【蓝桥驿】玉杵闲,玄霜尽,何敢蓝桥望行云?裴航自有神仙分。原是个窃玉人,做了个赏月人,成就了折桂人。
【洞庭湖】画不成,西施女,他本倾城却倾吴。高哉范蠡乘舟去。那里是泛五湖?若纶竿不钓鱼,便索他学楚大夫。
【临邛市】美貌才,名家子,自驾着个私奔坐车儿。汉相如便做文章士。爱他那一操儿琴,共他那两句儿诗,也有改嫁时。
【巫山庙】暮雨迎,朝云送,暮雨朝云去无踪。襄王谩说阳台梦。云来也是空,雨来也是空,怎捱十二峰。
【海神庙】彩扇歌,青楼饮,自是知音惜知音。桂英你怨王魁甚?但见一个傅粉郎,早救了买笑金,知他是谁负心?
《浮生九叹:诗人笔下的红尘寓言》
这组散曲像九面铜镜,映照着中国文人心中永恒的怅惘。诗人以九段历史典故为棱,折射出元代知识分子对命运无常的集体叹息。
第一折写刘晨阮肇误入仙境的懊悔。那采药童子乘鸾而去的身影,恰似文人未竟的功名梦。春风依旧人无踪的诘问里,藏着所有科举落第者的自嘲。
第二折王昭君出塞的琵琶声里,分明听见文化人的精神流放。单于帐外的牛羊越是肥美,越照见中原士子在他乡的格格不入。这种身份认同的撕裂感,穿透了七百年时空。
第三折江州司马的青衫泪,何尝不是诗人自己的宦海浮沉?秋月下的酒醒时分,古今失意文人的身影在浔阳江头重叠成同一个剪影。
最惊心是马嵬坡那一段。将盛唐崩塌归咎于《霓裳羽衣曲》,实则是以史讽今——艺术何罪?不过是权力游戏中的替罪羊。这种清醒的洞察,至今读来脊背生寒。
弄玉吹箫的传说在亡国背景下显出残酷诗意。当诗人写下"再几时有凤凰"时,笔尖悬着的分明是对文化断层的忧惧。蓝桥会的故事被解构成知识分子的三重蜕变,道尽寒窗士子从求仕到归隐的心路历程。
范蠡泛舟的典故在此获得新解。那根不钓鱼的纶竿,成了文人最后的尊严象征——若不遇明主,宁可效仿屈原投江,也绝不苟且。这种精神洁癖,正是中国士大夫最动人的风骨。
卓文君夜奔的叛逆爱情,在元代文人笔下成了对自由意志的礼赞。当诗人调侃"也有改嫁时"时,分明是在为受困于礼教的生命寻找出口。
巫山神女的朝云暮雨,终化作存在主义的叩问。襄王梦醒时的虚无感,何异于现代人面对信仰崩塌的迷茫?而压卷的海神庙故事,将负心汉的谴责升华为对人性弱点的悲悯,这种超越时代的宽容,让整套散曲在愤怒中透出温暖的光亮。
九段故事,九重境界。诗人用典故搭建的这座文字迷宫,最终通向的是对知识分子宿命的终极思考——在理想与现实、出仕与归隐、坚守与妥协之间,那一代人的精神跋涉永远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