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方孝孺
并海饥民千百数,携锄上山斸山土。
蕨根巳尽斸不休,力绝筋疲未言苦。
屋头五日无炊烟,十步九却行不前。
全家性命系朝莫,弱子假息阿母眠。
昨日斸蕨仅盈斗,今日蕨根不满手。
但凭斸蕨保馀生,再拜青山感恩厚。
青山青山尔勿猜,明朝未死携锄来。
蕨箕行
现代文译文:
万众受饥海滨居,携锄上山探山土。 蕨根已经掘尽,犹不息力,筋疲力尽仍不言苦。 几天无炊烟升起,前行十步却有九回。 全家性命在此系,幼子暂时得休息,阿母入睡。 昨日一斗蕨根剩,今日两手只余几根。唯有蕨根依靠它,青山再拜谢恩情。 青山青山勿要猜疑,明早拿锄前再来。
方孝孺《蕨箕行》所反映的是闽浙受灾严重的饥民生活。首两句就交代了背景和事件,说明闽浙一带灾情严重,许多饥民携着锄头上山挖山上的野草野根来充饥。第三句具体描叙蕨根吃光后,饥民挖掘山土寻找食物的情形。“力绝筋疲”犹不知其苦,可见他们处于极端困厄之中。作者十分注重客观地描写现实生活,写人,形象鲜明;写环境,气象宏伟。一切具体细致的背景介绍都是为了刻画饥民的形象。“屋头”几句直至饥民的家惨无人烟才作交待。“并海饥民千百数”,这里的千百饥民为组仅作说明环境的开阔;“屋头”两句,语带讽刺,不是说十室九空,天降大灾,饿莩遍野吗?“全家性命系朝暮”,全家人的性命朝暮之间全靠挖蕨根充饥了。“弱子假息”写母子相依为命;“阿母”句则表现了夫妻间的悲惨关系。
“昨日”两句具体写饥民们挖蕨根充饥的惨状。一“仅”一“不满”,寥寥数字为饥民惨状留下了广大的想象空间。“唯有斸(同掘)蕨保馀生”,人人岌岌可危的情势之下别无办法。“再拜青山感恩厚”似乎展现了事件的结尾方式有些不当之处。“青山青山勿要猜”嫌细节穿靴戴帽少了人物的刻画;“明早携锄来”却少一层具体的交待;次日仍然上山采蕨吗?依旧沿用象征苦难的“蕨”、“箕”这一物象是否是一种谶语?笔者似揣测这是写一首关心民生疾苦而仕途失意的正直文人在现实生活中彷徨四顾之后无可奈何的情绪化产物,是一个不被世事理解的异度忧国忧民者的情绪渲泄。也许这首诗将随着时光的流逝而被人遗忘,惟有青山仍然屹立不倒,“蕨箕行”也许会被后人理解为一首值得同情和反思的苦难诗吧!
方孝孺这首诗写得很朴实,对饥民的悲惨生活作了真实、形象的描写,饱含感情,很有艺术感染力。饥民“力绝筋疲”、“九却行不前”、“弱子假息”的形象写得栩栩如生。他不怕涉及血肉相关的事物引起读者的感情共鸣;不惜涉及象征苦难的草木使之深入人心。这是一首寓意深刻、颇具感染力的诗。其中的“蕨”、“箕”这一物象虽是象征性的,却也并非毫无根据的随意杜撰。“蕨”与“蕨”(音同“厥”,义近)在闽浙方言中是常见的谐音字。“箕”则与“纪”同音,方孝孺身遭“靖难”之祸,身败名裂,正应了“蕨”、“箕”之谶。他后来被诛十族,是不是也与此有关呢?也许正是这种种历史因缘使他对“蕨”、“箕”这一物象情有独钟吧!
这首诗的寓意是深远的。它不仅反映了明初洪武、建文两朝百年太平盛世之后,闽浙一带所遭遇的天灾人祸;而且也反映了当时社会现实的某些方面。“并海饥民千百数”并非个别现象,“弱子假息阿母眠”也不是孤立的惨状。“蕨箕行”正像一面多棱多角度的反光镜,反映出明代初期的社会现实和人民的生存状态。一首优秀的诗之所以耐人寻味咀嚼、常读常新,其重要原因之一就在于作者对生活的把握和表现具有一定的广度和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