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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 牛汉
我和诗，一生一世相依为命，
从不懊悔，更没有一句怨言。
六十年来，在遥远而虚幻的
美梦里，甘心承受现世的苦难。
经历了一次苦过一次的厄运，终于
在苦根里咂出了一点未来的甜蜜
未来的甜蜜本是为下一世人生酿的，
尽管眼下还尝不到一滴，却已经
神奇地甜透了我已逝和未逝的人生，
写诗，还不就是为了这点尝不到的甜蜜吗？
2000
《苦根里的蜜光——诗人<无题>生命诗学解码》
这首创作于世纪之交的无题诗，是九旬诗人用生命淬炼出的诗学宣言。全诗以"诗与生命"的共生关系为经，以"苦与甜"的辩证哲思为纬，编织出一幅超越时空的精神图腾。
开篇"相依为命"四字如金石坠地，将六十载诗路历程凝练成宿命般的羁绊。诗人特意选用"从不懊悔""没有怨言"的双重否定句式，在斩钉截铁的拒绝中凸显其诗学信仰的绝对性。第二段"遥远而虚幻的美梦"与"现世苦难"构成惊人的悖论，暴露出创作主体在理想国与现实狱之间的精神张力。
全诗最精妙的诗眼在于"苦根里咂出甜蜜"的味觉通感。这个从大地深处生长出来的意象群，既延续了诗人"根脉诗学"的一贯风格，又将个体苦难升华为集体记忆的结晶。"咂"字尤为传神，这个需要动用全部感官的细微动作，暗示诗歌创作正是对生存本质的反复叩问与萃取。
末段关于"未来甜蜜"的玄思展现出惊人的时间弹性。诗人将味觉体验拓展至"已逝和未逝"的时空维度，使诗歌成为连接此岸与彼岸的灵性介质。那个悬置在"尝不到"状态的甜蜜，恰似但丁《神曲》中永恒照耀的天国之光，以缺席的方式完成对现世最深刻的在场照耀。
这种"以苦酿甜"的生命诗学，既不同于艾略特荒原式的绝望，也区别于里尔克天使般的超验。诗人在黄土地深处培植出的是一种东方式的智慧——当苦难被赋予期待的重量，每一滴汗珠都会折射出蜜色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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