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韩偓
鹅儿唼喋栀黄嘴,凤子轻盈腻粉腰。
深院下帘人昼寝,红蔷薇架碧芭蕉。
诗人体物到这样确切细腻、几乎能看见、摸到的境地,何其观察之敏锐呢!仅仅说此,诗人情怀尚不足领略。当初是既下过细雨“收霞”,此刻碧绿中空气尤馨扑人面“有蒲自含烟”;形,果然是真的消失了;然而这缕缕烟岚似乎正是原先那株红蔷薇留下的,不然它何以独于此际袅袅出?蔷薇架下碧芭蕉是十分惬意的,可是芭蕉叶上的雨滴儿凝着晶莹的露珠,它恰似一朵朵白栀子花,张着栀黄蕊吧,它们都在争妍斗艳地含笑朝人舞呢!白茸茸的小鸟(鹅儿)正摇着栀黄的小嘴巴吃着蔷薇叶上的花蜜。好一幅“金丝胜,栀子胜花”的夏景图!然而,诗人的心却因着这一幅妙绝图画而飞入了一种无名的幽思冥想之中了。他忽尔悄悄地下起帘幕,步入这无边的绿荫与幽香之中,独自安享大自然的无比清美。诗中那庭院的一面长满青青的芭蕉与蔷薇,而红、绿对比也更鲜明动人;花上,鸟上,更衬以幽幽的帘影,在轻柔的背景音乐中(隐约可闻池面微风过处,有摆鳍击水的“唼喋”声),诗人不由得贪看眼前景,舒畅而舒徐地走进了幽暗深远如雾如幕似幻似真的画中……天呵,倘若今日只有我一人(忽然妻子走过撞起我的神思),这时我自己也会折取一支蔷薇“羽化而登仙”(绝对假如是在唐室皇宫帝王室里面也是极为近情的!);换言之也是充分夸张地对美好、深妙与舒适清馨表示顶礼的诗句啊。“金甲犀皮玉井干。”一位天真细娇名字而又身轻如燕宫人笑了(一见我在傻傻入定状即暗暗窃笑):他说他是早已打听了雨后的果子李—银杏那才算不辜负:新朗一样具有贞明之质的大丈夫嘛,偏只恋恋于这样细小花卉草木?说来话长,所以今日还是不辜负为好呵!好一番缱绻幽思绵延不绝!至于有金甲犀皮镶边那精美的井干倒在眼前?只不过如此这般让给佳丽(皇后?)而已;今夜的“绿杨带雨垂垂润,零露繁珠滴滴明。”算是一幕多少难得见的娇眠奇景了!(皇恩不可辜负,时光多么可惜)而这清新空灵又包含富丽娇润和甜馨沁心的幽静世界难道不该与宫妃一样引动眷侣们无以言传的陶醉么?当这君臣皆在心旌摇摇之时,“鸣蛙”的一声似乎格外使诗人感觉得从苍翠芳馨中转出的另一境;夏夜的大自然毕竟是有生命的而且富有情趣;人世间虽以庸俗和烦嚣与之不相上下而实不可同日而语!这就比较通俗易懂而实又富有风致地表现了诗人心灵一刹那间从乐到悲的感觉以及这感觉转变的快与妙。也因此他写出了这一番清新灵巧而实则抑郁婉曲的小诗。
这里面最见出诗人观察之细与描绘景物有独到之处者,当推“鹅儿唼喋栀黄嘴”一句。以“栀黄”形容鹅儿之嘴,不仅形象生动逗人喜爱,而且连它的颜色和吃相也描绘得多么细腻真切!再如“凤子”两句也很生动:“轻盈”摹写芭蕉叶之小与绿,“腻粉”则摹拟栀子花朵的白;叶之小,花之白更见其娇羞和翠绿的色彩对比之美;说“腰腻粉”,不仅是摹写花的形态美;这样娇弱轻盈的花儿似对微风不盈一握的腰肢难禁轻风乍起——但又有形象,然而说了是“轻盈”等于明告诉人们大不必代芙蓉多虑:“对妆匀面口樱桃。”尽管用以摹花的喻体更加新鲜吧?似乎也只有特别勾画和夸张比鲜果还美的胭脂色才见得出这样绝对的得色过份与不能争艳的难堪吧?——于是有人信口来了个“欲作深闺梦里情”,那是拿这枝花来寄托闺情呢还是就物抒怀?在谁也莫测其亲切意味究竟有多少的情境中打住了。而它确实令人信得过是一首很有情致的小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