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 北岛
黄昏从烽火台上升起
在这界河的岛屿上
一个种族栖息
又蔓延,土地改变了颜色
神话在破旧的棉絮下
梦的妊娠也带着箭毒扩散时
痛苦的悸动,号角沉寂
尸骨在夜间走动
在妻子不断涌出的泪水中
展开了白色的屏风
遮住那通向远方的门
东方,这块琥珀里
是一片苍茫的岸
芦苇丛驶向战栗的黎明
渔夫舍弃了船,炊烟般离去
历史从岸边出发
砍伐了大片的竹林
在不朽的简册上写下
有限的文字
墓穴里,一盏盏长明灯
目睹了青铜或黄金的死亡
还有一种死亡
小麦的死亡
在那刀剑交叉的空隙中
它们曾挑战似地生长
点燃阳光,灰烬覆盖着冬天
车轮倒下了
沿着辐条散射的方向
被风沙攻陷的城池
是另一种死亡,石碑
包裹在丝绸般柔软的苔藓里
如同熄灭了的灯笼
只有道路还活着
那勾勒出大地最初轮廓的道路
穿过漫长的死亡地带
来到我的脚下,扬起了灰尘
古老的炮台上一朵朵硝烟未散
我早已被铸造,冰冷的铸铁内
保持着冲动,呼唤
雷声,呼唤从暴风雨中归来的祖先
而千万个幽灵从地下
长出一棵孤独的大树
为我们蔽荫,让我们尝到苦果
就在这出发之时
《血痂与根系:诗人<随想>的创伤考古学》
黄昏从烽火台的伤口升起时,界河正在溶解。岛屿像块溃烂的琥珀,包裹着整个东方文明的阵痛。诗人在此建构的并非抒情场景,而是一座语言的野战医院——每个意象都是尚未取出弹片的伤口。
那些在棉絮下溃烂的神话,实则是被意识形态注射过箭毒的集体记忆。当"梦的妊娠"遭遇"痛苦的悸动",我们看到的不是生育,而是文明子宫的宫外孕。白色屏风后,通往远方的门正在钙化,如同长明灯照亮的墓穴里,青铜与黄金的死亡正在发生分子层面的置换。
最具颠覆性的莫过于"小麦的死亡"。在刀剑交叉的暴力拓扑学中,农作物完成了最悲壮的起义。它们不是被动消亡,而是"挑战似地生长"后主动赴死。这种农业文明的殉道,比城池沦陷更触目惊心。当灰烬成为最后的收成,连车轮的辐条都成了辐射状的墓志铭。
道路作为幸存者,实则是更大的囚徒。它蛇形穿过死亡地带时,携带的不仅是尘土,更是整个民族的创伤基因链。炮台上的硝烟与铸铁内的冲动,构成诡异的共生关系——我们既是被铸造的囚徒,又是渴望暴风雨的铸剑师。
那棵从幽灵中破土的大树,实则是语言的义肢。它用苦果的滋味,为每个出发者接种历史的疫苗。当诗人说"我早已被铸造"时,他揭示的正是当代知识分子宿命:我们注定要用冷藏的冲动,去解冻那些被苔藓包裹的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