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 北岛
琴声飘忽不定,
捧在手中的雪花微微震颤。
当阵阵迷雾退去,
显出旋律般起伏的山峦。
我收集过四季的遗产
山谷里,没有人烟。
采摘下的野花继续生长,
开放,那是死亡的时间。
沿着原始森林的小路,
绿色的阳光在缝隙里流窜。
一只红褐色的苍鹰,
用鸟语翻译这山中恐怖的谣传。
我猛地喊了一声:
“你好,百---花---山---”
“你好,孩---子---”
回音来自遥远的瀑涧
那是风中之风,
使万物应和,骚动不安。
我喃喃低语,
手中的雪花飘进深渊。
雪语山魂:论诗人《你好,百花山》中的物性诗学
"琴声飘忽不定"——诗人以这样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意象开启《你好,百花山》的诗歌旅程。雪花在掌心震颤,迷雾渐次退去,山峦如旋律般起伏,这些意象共同构成了一个既具体又虚幻的感知场域。诗人并非简单地"描写"自然,而是让自然元素以主体姿态参与诗歌的建构。手中的雪花不是被观察的客体,而是具有生命震颤的存在;山峦不是静止的风景,而是流动的旋律。这种书写方式颠覆了传统山水诗中人与自然的主客二分,展现出一种全新的物性诗学。
"我收集过四季的遗产"——诗人将自然时间人格化为可收集的遗产,而"没有人烟"的山谷则暗示着一种去人类中心主义的视角。尤为惊人的是"采摘下的野花继续生长,开放,那是死亡的时间"这一意象。被采摘意味着生命的终结,但诗歌中的野花却悖论般地"继续生长",将死亡时间转化为开放时间。这种矛盾的意象组合打破了线性时间的束缚,创造出一种诗性的时间维度——在死亡中持续的生命,在终结处展开的开始。诗人在此展现了他处理时间主题的独特方式:不是记录时间的流逝,而是揭示时间内部的辩证结构。
当"绿色的阳光在缝隙里流窜",当"红褐色的苍鹰用鸟语翻译山中恐怖的谣传",自然界的诸元素获得了自己的语言和表达方式。阳光不再是物理现象,而是具有行动能力的绿色生命;苍鹰不仅是猛禽,更是山中秘语的翻译者。诗人在此实践着一种现象学意义上的"回到事物本身"——让阳光作为阳光自身显现,让苍鹰作为苍鹰自身言说。这种书写拒绝将自然符号化、象征化,而是致力于呈现物的本真存在状态。
诗歌的核心对话发生在"我"与百花山之间:"你好,百---花---山---"与"你好,孩---子---"的回响构成了一种超越人类语言的交流。值得注意的是,这回应来自"风中之风",是使万物应和的原始力量。当诗人喃喃低语时,"手中的雪花飘进深渊",这一结尾意象意味深长——人类的语言最终消融于自然的沉默之中,雪花从掌握到飘落的轨迹,象征着语言从表达向沉默的回归。
《你好,百花山》中的自然书写,既不同于古典山水诗的意境营造,也异于浪漫主义的情感投射。诗人创造了一种让自然元素作为平等主体参与诗歌言说的物性诗学。在这种诗学中,人与自然的关系不再是观察与被观察、表达与被表达,而是进入了某种"间性"领域——在这个领域中,雪花会震颤,山峦会歌唱,苍鹰会翻译,风会回应。这种书写方式不仅革新了汉语诗歌的自然观,更提供了一种重新思考人类与自然关系的哲学路径。
当手中的雪花最终飘向深渊,我们意识到,真正的诗或许就在这放弃掌握的瞬间产生——在人与物的界限开始模糊的地带,在语言即将沉入沉默的边缘。诗人的这首诗,正是站在这个临界点上,向我们展示了另一种与世界相处的方式。